达玛古城之下的整个山体, 都是封闭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个秘密军事基地。
别说卫星目前显示不出达玛古城。
就是能显示,这样隐蔽的设计, 哪怕用最先进的卫星从上往下拍, 也只能拍到一个普通的小岛山头。
王大爷和何马生去找打开基地大门的按钮, 杨朵朵始终坐在岸边发呆,大家也不好指使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小姑娘做事,也就由着她。
而保镖一直不远不近地坐在她身后,一双眼偶尔抬起。
*
李妮妮和褚西岭穿梭在迷宫一样的战舰群中。
战舰很高,他们找了半天才找到一艘登舰梯没有完全被撤去的。
但李妮妮高估了自己,以她的身高, 连登舰梯都上不去。
褚西岭在一旁看着她手脚并用地努力了一会儿, 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李妮妮望着他宽阔的背, 舔舔嘴巴, 按捺住想问他几天没换衣服的冲动,顺从地把双手环上他的脖子。
两条腿也盘上他的腰。
褚西岭愣了一下, 低头看了一眼她在他身前交叉的小脚。
一只上还套着他的鞋子。
她在海里掉了一只鞋,刚才他把自己的鞋子给她穿, 码数有点过大,看起来像小孩偷穿爸爸的鞋。
褚西岭背一个人,就像背着条猫, 毫不费力站起来。
他单手攀着登舰梯近两米高的扶手, 单手克制地托着李妮妮的背,一个翻身就上了长梯。
李妮妮伏在他背后,凑近闻了闻他的衣领。
可能刚被海水泡过,没有汗味。
她放心了,放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女孩子柔软的身躯, 和男人是格格不入的触感,伏上来的时候,他就像被盖上了一只软绵绵的毛毯。
褚西岭背部僵了僵。
索性她鞋子不好走路,他也就没把她放下,就这么背着她走完了登舰梯。
*
达玛人的军舰有点类似于美国早年的“无畏号”,装的是12英寸口径的火炮,整艘军舰上有48门,还有一些对付鱼雷艇的小口径速射炮。
李妮妮趴在褚西岭宽阔的后背上,两条腿在空中摆来摆去。
走到军舰驾驶舱时,她小腿从他腰间晃荡下来,踢了他一下。
褚西岭顿了顿,再次蹲下。
李妮妮从他背上滑下来。
她好像缺乏一点女性意识,滑下来时图方便,整个身体都贴着他的背。
热带穿的衣服不会厚,她也没有换洗内衣。
一时间起伏的、凸起的、柔软的,触感清晰毕现。
褚西岭指尖微微捏了捏,闭上眼。
等她在地上站稳,他才慢慢直起身,转过头,斟酌了下才道:“下次如果有男人背你,你可以稍微直起来一点,别这样让他们占便——”
李妮妮抬着眼睛看他,等他继续。
可褚西岭对上她这样的目光,就说不下去了。
心里有罪恶感,好像在带坏小朋友。
那些家长都是怎么给自己家的小孩做性教育的?难道都开得了口吗?
片刻,褚西岭抿了抿唇。
好像对她说,也好像对自己说:“算了……不会让别的男人背你。”
*
李妮妮之前光知道褚西岭会开飞机,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褚西岭有多会玩各种军用设备。
他似乎根本不用“试驾”,所有的船只、飞机、轮船、战舰,甚至航母,只要是差不多的程序,他都可以很快上手。
电路焊接都会一点,拆电表箱的手法也很利落。
这些东西已经刻在他的灵魂里。
就像擅长做饭的人,不管换了什么样的锅,什么样的勺,都能颠得起来。
李妮妮想起以前很多地方拆电表箱是可以卖钱的,一只旧电表箱拆开能卖到30多块钱,一天拆100只,就是3000,一个月就是9万。
如果有一天,褚西岭失业了,还能拆电表箱谋生。
李妮妮觉得有点羡慕。
她也想拥有一门技术。
在褚西岭确认驾驶舱按钮正常后,他们去了动力舱,李妮妮指着不远处一个白色圆柱形物体说:“那个就是核反应堆吗?”
“嗯。”褚西岭说:“现在核潜艇、航空母舰和破冰船用的大多都是核动力系统,这个是核反应堆安全壳。”
李妮妮又指着一个好像无数钢管组成的庞然大物说:“那内个呢?”
褚西岭瞥了一眼:“这是空气分离机。”
李妮妮:“空气分离机是干什么用的?”
褚西岭:“分离空气用的。”
李妮妮:“……”
李妮妮觉得这男人可能不适合当老师,不然他的学生一定考不及格。
她穿着褚西岭的大鞋子,在地上踢踢踏踏。
褚西岭听不下去,怕她被地上乱七八糟的管道、金属绊倒,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把她翻着毛边的宽大的裤腿,往上折了两折。
起身后,索性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拖鞋底的声音,在空旷的军舰底层回荡。
褚西岭牵着李妮妮,穿梭在熟悉的高低压涡轮机、核辅助设备舱,和淡水产生模块间,一面寻找着动力开关,一面说:“你考虑得这么样了?”
李妮妮:“考虑什么?”
褚西岭以为她在回避问题,直接道:“就是炸穿甬道前,我和你说的事。”
李妮妮回忆了一会儿,的确没想起他说过什么需要她考虑的事。
于是道:“你说什么了?”
褚西岭:“……”
他极短地怔了一下,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
他想起之前保镖中暑猝死时,她眼底出现的那种荒漠般的悲悯。
她望同类的尸体,就像是望天上的枯叶,望地上的蔓草。
她有着一双佛陀的眼睛,难道内心也像佛陀一样,没有七情六欲吗?
他半个小时前,生死之交时,刚和她告了白,她竟然根本没放在心上。
还是说,这只是她委婉的、不伤体面的拒绝?
但褚西岭直觉自己可能没有这么重要,能让她花费情商来应对。
褚西岭找到了制动电源,松开她的手,伸手将一根粗壮的电线,从一堆盘纠错杂的电线中拽出来。
他拿了一把小刀,将电线的绝缘体外壳卸开,分开裸线、电磁线和绝缘线。
其余几根线也如法炮制。
做这些时,他手上没停,只是再次淡道:“我之前问你,如果我们活下来,你要不要和我处一段,你的回答是什么?”
李妮妮:“处一段?”
褚西岭:“就是做我的女朋友。”
“哦。”
李妮妮听明白了。
她帮他把剪断的电线拎起来,提在手里,等他需要的时候再递上去。
然后说:“不要。”
褚西岭心中顿时一空,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情绪。
他两手都是线,一时腾不开,把匕首咬在唇边,手指灵活地把那几根令人眼花缭乱的线交错相连,然后拉动了总制开关。
幽暗的军舰里,原本只有外面巨大照明灯映入的浅淡白光。
就在他手指拉下的刹那,整个军舰上的指示灯一盏一盏接连亮起,像是被焰火点燃的夜空。
褚西岭站在一堆红红绿绿的操控面板前,拿下唇边的匕首。
他太高了,李妮妮穿着他的鞋子,套着他的外套,仰头看着他。
“要么你先别这么早回复?”
褚西岭的面容沉在指示灯交错的光影里,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李妮妮看不出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慢慢道:“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够久,你也并不够了解我,这样回复,有点草率。”
褚西岭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拒绝的准备。
结果李妮妮不知想到了什么,用一种解剖般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
再抬起头时,她忽然就改变了想法:“你想我和你处多久?”
褚西岭蓦地觉得嗓子有点哑:“你想和我处多久?”
李妮妮:“我们多久能回到家?”
褚西岭不知道这两个话题有什么关联,但还是耐心回答:“按照飞机最后出现的GPS定位,距离这里最近的港口是印度的加尔各答,航程至少10天。”
李妮妮觉得在语言不通的地方逃跑太麻烦:“可以直接去中国的港口吗?”
褚西岭:“那就只能去缅甸的皎漂港,位置在孟加拉湾东北部,是中缅铁路的终点,可以直接乘火车回中国。”
褚西岭怕她觉得不满意,又补了一句:“那边的天然气管道和铁路,都是我们国家花钱打造的,现在我们几个工程队还在那边,中国人非常多。就是从这里到皎漂港的航程有点长,要半个月。”
“行。”
李妮妮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做一件小小的、简单的事吗?我保证合法合规,如果你能答应,我也答应和你处半个月。”
她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就处半个月,半个月以后,我们就各奔东西。”
褚西岭:“为什么只处半个月?”
李妮妮:“因为我们不合适。”
褚西岭:“不会不合适。”
李妮妮:“真的不合适,我们处不长的。”
褚西岭:“我会让我们处长的。”
他顿了顿,忽又轻声道:“难道你是在顾虑你肚子里的孩子?”
李妮妮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不是。”
“被辐射也未必一定是畸形。如果它不能生下来,我们就按你的意愿,不生或再生一个。”
褚西岭看着她绯红微张的嘴唇,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轻声安抚。
“当然,如果它可以生下来,不管它是否健全健康,我都会当它像自己的孩子。”
李妮妮现在听到孩子就觉得头皮发麻:“真的不是因为这个……你不同意就算了。”
她这话说得毫无回旋余地,褚西岭抿了抿唇,心知不能再争。
他极慢地碾了碾手指,喉结也动了动。
想问什么,怕吓到她,又忍住了。
寂静的山体里,一时安静得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但褚西岭却觉得很吵,血液鼓噪在他的耳膜,心脏也隆隆地撞动,竟然比第一次潜伏进中东的杀手组织还紧张,紧张得有点口干舌燥。
他觉得这个要求他并不满意,他应该拒绝。因为他想要的不是一个月半个月,他难得动一次心,是想和她长长久久。
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碰上一个,能让他总是想叹气的人。
她开个飞机,开到分不清加减乘除,他想叹气。
她做事没章法,随便弄坏自动驾驶系统,他想叹气。
她洗澡时唱《炊事班的故事》,他想叹气。
她怀着孕,却在从屋顶上拉着竹子跳下来救他,哪怕他并不需要,他也想叹气。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想叹气。
褚西岭垂着眼看她许久。
最后,他听见自己叹息一声,妥协道:“行,半个月就半个月。”
半个月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到时候是她离不开他。
褚西岭重新牵住她。
只是这次牵住的不是手腕,而是手掌。
他满心陌生的温柔。
牵住她,就像是牵住了一只初生的小羊羔,那样脆弱、易折,连声音都是细细的。
“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你想让我为你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李妮妮立刻紧张起来,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了好半晌……最后缓缓落在他的腰线以下。
她舔了舔嘴巴,抬起头,渴望而眼巴巴地望着他,看得他心都软了。
然后褚西岭听见她说。
“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屁股吗?”
*
另一头,杨朵朵穿过及腰的海水,去找武太郎要了一把剪刀。
她说自己大腿内侧上被珊瑚划出了一道伤口,有一小块皮肉被扯断一半,但是撕不下来,摩擦在腿间疼痛不可忍。
武太郎的背包里什么都有。
他看见粼粼波光下,女孩一双腿的内侧的确被珊瑚划的血肉模糊,几丝鲜血甚至顺着水面荡漾开来,便没说什么,直接把剪刀递给了她。
还顺带拿了一瓶消炎药,叮嘱她这是最后一瓶,让她省着一点用。
杨朵朵拿着剪刀,道了谢,又从水里穿了回去。
何马生站在武太郎身边,纳闷地说:“这女人真是个狼人。就这还是个医生呢,腿受伤了也不从水里拿出来,被海水泡着,不就等于用盐在渍伤口,不疼吗?”
武太郎不在意道:“可能是想用海水消毒吧。”
何马生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
*
杨朵朵自己的匕首,在和王品根挣扎时,落在了珊瑚礁里。
方才腿上的伤口,是她用一块海里捡到的废弃铁片划出来的。
她怕得破伤风,尽量把创面划得大,看上去恐怖,但实际上并不严重。
达玛人的基地中,零零散散矗立着几百艘战舰,而战舰是沉默的巨人,躲在这样的庞然大物后,根本不可能有人看见你。
杨朵朵紧张地找了一个角落,确定了众人的位置都离自己远远的,便一个猛子扎进海水中。
她脚踝上的那只断手,断裂面上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白。
杨朵朵可以看见王品根的指甲里夹杂着一点血肉,都是在和她拉扯间,从她身上抓下来的。
她仔仔细细剃干净了他的指甲。
氧气用尽时,就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气,再重新扎回去。
明亮的探照灯照着她,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慌乱感。
但她的脸色却很平静,只是腮帮子咬的很紧。
她清洗完了自己留在王品根指甲里的DNA,便拿起武太郎那把60年代绞猪肉用的剪刀,开始一剪子一剪子地去剪王品根的手指。
骨头很硬,她剪得很费力。
咔嚓,食指断裂。
咔嚓,小指断裂。
她想起以前在家里尝试做柠檬凤爪时的手感。
随着王品根的手,逐渐变成一滩辨认不清的碎肉烂肉,她的脸色越发镇定下来。
甚至剪断王品根5根手指之后,她还耐心地把他的手掌也绞碎成了几段。
碎到哪怕被人捡到,也不可能辨认出这是一只人的手。
杨朵朵做完这一切,把脸埋在海水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一串气泡随着她嘴唇的张合,缓缓浮上海面。
她像是终于摆脱了一个漫短暂又漫长的噩梦,在不为人知的海底角落里,慢慢睁开眼睛,弯起唇角,做出一个略带颤抖的笑容来。
下一秒,她笑容僵住。
就在距离她十来米的地方,另一张熟悉的脸潜在海里,正冷冷地、恶意地看着她。
他朝她慢慢做出了一个口型。
像在说——我抓到你了。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