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我在牛村那乡下的泥地里拾起了你,教育你为君为皇,授予你帝王之道,我从来没有教你去如何做个人臣,那不是你该做的事,你的责任就是如何去做一个明君,你懂吗,子安?给这大宛的百姓们一个繁荣安定的国家,能让他们安居乐业,那就是你的责任,你知道吗?”
沈长璟突然抬头看向季帆,目光坦然而平静。
“先生,我知道。”
季帆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说得一愣,随后狂喜而泣。
“子安,你竟然一直都懂为师!谢谢你!”
眼前这个花甲之年的老者,为了这腐烂至深的大宛国,为了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天下百姓,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宁可推翻这沈家的天下,也要扶植一个明君而殚精竭虑。
思语从泪眼中看见了沈长璟眼中同样的潮意,季帆给他带来的震撼更甚。
他本就是沈家人,本是那个该担起这沉重责任的太子!可是帝师季帆首先就抛弃了太子,这让沈长璟为自己前十六年的愚蠢而黯然。
沈长璟推椅而立,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向季帆行了一个大礼。
“谢谢先生的信任和教诲,子安铭记于心,终身不敢忘。”
季帆伸手扶起沈长璟,拭泪道:“咱们师徒二人齐心,定然能还百姓一个繁荣天下。”
“是。”
思语悄悄擦掉泪水,笑道:“既然公子和先生一心,咱们膳食用完了,决心也表完了,是不是可以回客栈舒舒服服睡一觉了呢?”
几人都被逗笑,自从季帆流下泪来后就被吓得屏住了呼吸的小七,此时蹿到季帆面前,跪下来就“咚咚”地直叩头。
“小七也谢先生!”
季帆被逗得大笑起来。
“你这猴儿,让你学文章经济的时候你偷奸耍滑,这会儿又来谢我什么?我可教不了你。”
“小七就谢先生在我偷奸耍滑的时候不打我手板啊,我可是在戏文里看过,那些先生打起手板来可厉害了。”
“哈哈……”一屋子的人全都大笑。
思语无奈道:“小七的最大追求只要不饿肚子就行,不过刚跟着我那会儿,还铆足了劲头闹着要识文断字,现在能跟着公子求学在季先生前,他反倒什么都学不进去了,真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就该让你继续当乞丐,学会一篇文章了就给一顿饱饭吃,我看你学还是不学。”
小七一听这话,立即爬起来扭着思语不依,非要她收回刚才说的话。
几个人说说笑笑又回到客栈,把惦记着去夜市的小七忘了个彻底,彼此叮嘱几句就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思语刚起,沈长璟就找了过来。
一夜好眠,但思语还没从长时间的旅途劳累中缓过来,坐在床前透过窗棂看外面湛蓝的天空发呆。
沈长璟伸手探了她额头一下,关切问道:“怎么了?”
思语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等凌霜端了水伺候她净面后才完全清醒过来。
“这么早过来找我,有话对我说?”
沈长璟抬眸看她时,目光深邃安然。
“祁伟派出去探路的前哨回禀,出邑州往元州的道路被毁,我们只有乘船从河道往元洲。”
思语瞬间就明白了沈长璟如此郑而重之地来告诉自己这一消息的原因,陆地前行比水路快得多,他们过了元洲就进入了天岭七州,那是西北边境的范围。
如今改走水路,他们会比预计的时间晚半个月。
她没回答沈长璟这话,反而问道:“有袁松月的消息吗?”
沈长璟摇头,“祁伟的人一直在打听,同时也关注着华都的动向。李余前几天还送信来报无事。”
思语沉默良久,应了句:“只能这样了。”
早膳过后,在掌柜地恭送下,一行人又登上了停靠在码头的大船。
那船也是沈长璟名下的,里面布置得相当舒适贵气,相比陆地上的风餐露宿,乘船要舒服得多。
思语最喜欢凭窗远眺,看河道两岸的风景,和那一望无际的河岸线。
季先生上船后就晕得七荤八素,将沈长璟的学业彻底搁置起来。
沈长璟日日临窗苦读,并没受到多少影响,小七则如放出笼子的小鸟,撒着欢地在船上扑腾。
这日,沈长璟合上书,抬眼就看见秦思语坐在甲板上的椅子上,正闭眼晒太阳。
阳光洒在她身上,随着船身轻微的摇晃,荡起一层金色的辉光,与船檐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勾画成一幅梦幻般的意境。
沈长璟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撩拨了一下,那悸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还没有品出个中滋味的时候已经消失无踪。
他再也无法心无旁骛地看书,起身出了房间,走到秦思语身边细细打量她巴掌大的脸庞上那精致的眉眼。
那般美丽,如仙如幻。
思语感觉到暖洋洋的阳光被遮挡了,只道是天阴了下来,她懒得动,便没去理会,直到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才睁开了眼。
沈长璟绝色容颜近在眼前,只是那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里,温柔中透着一丝迷茫。
思语笑道:“阿璟也出来看风景么?”
沈长璟惊醒般一怔,随后也笑了起来:“你就是风景。”
这是暗指自己比风景更好看吗?
思语刚泛起的那点小欢喜立即被前两次的自作多情灭了下去,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就走:“坏了你的风景呀。”
沈长璟伸手拉住她,错愣道:“阿语你平时看着还算聪明伶俐,怎么实际上是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笨——蛋呢。”
他拖长了尾音的“笨蛋”两个字听得思语微微有些脸红,却撑着脸上的平静嘀咕:“笨蛋才会捡个草包回来呀。”
沈长璟没注意到她说的话,笑着把她拉回椅子重新躺坐下去,自己坐到了船舷边上,叹息道:
“你是笨,你若不笨,那日在老君山就不会冒险救下我和李余,从而给你惹上祸端,接连遭遇到追杀。”
思语一怔,坐直了身子去看他。
沈长璟逆光而坐,回望着她,阳光照耀下碧波荡漾的河水在他身后一眼看不见头,就像他的眼眸一般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