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份项目资料是半年前给一山东团队做的网红孵化项目，因为策划方案的问题，迟迟没能拿下签约，如今重新翻出来通宵赶方案，一定是有了新进展。
将项目资料看完，王露也结束了工作部署，当即将我和陈磊喊到了她的办公室，即便是凌晨，可她情绪看上去很是亢奋。
来到办公室，王露让我把门关上，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便对我和陈磊说道：“十几个小时前，我和饶雪琳的助理见了面。”
我和陈磊对视一眼，充满疑惑和震惊，众所周知，饶雪琳是卓玛的市场总监，我们公司的死对头，若说非要找出卓玛比环宇优越的地方，那便是多了个饶雪琳，这个业界知名的谈判专家，我有幸见过一面，人到中年却极具风韵，才情相貌超凡脱俗，王露怎么会和她的助理见过面？
王露也不卖关子，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向我们解释道：“饶雪琳的助理是我老师的学生，这次，给我带来了一个足以改变项目进展的消息……听说饶雪琳在家中烧炭自杀了，目前正在秘密抢救，助理自知抢救无望，打算离开，给了我项目的一手资料。”
我心中感慨，想起之前和那个团队负责人接洽时，聊到过饶雪琳的计划，被对方称之为惊为天人，充满欣赏，但不知为何到后期这个项目迟迟被搁置。
按理来说，凭借饶雪琳的知名度，这个项目是十拿九稳早就该签下来的，难道饶雪琳早就生了厌世之心，又或者对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公司感到不满？
难道这就是王露找到的破局机会？用一个搁浅的项目，阻碍季然去拿下点点的合作？
我心中虽猜测着，但还是不动声色的等待王露继续说下去。
我依旧很“平静”的看着王露，陈磊却充满震惊的问道：“王总是想借助这次饶雪琳事件，以她的一手计划，重新整顿项目？”
王露很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们的项目报价甲方还是相当满意的，只是对策划提出了一些质疑，相信有了这份计划书，扭转局面不成问题。”
陈磊感慨道：“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如此选择最坏的一条路，哎，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王露也露出惋惜之色，道：“据饶雪琳助手小道消息说，可能是因为其丈夫有了外遇，心灰意冷产生了寻死的念头，由于发现的太晚，多半是生还无望了。
还有，饶雪琳助理这次不仅递给我计划稿，还有关于自媒公司，转战互联网带货行业的一些看法，季总之前不似说要跟点点合作嘛，只是这段时间里，哪怕凭着她与苏总的私人关系，进展依旧不太明朗，如果我们成功拿下山东的这个项目，再去和点点谈判，或许很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极度不适，打断道：“总监，我们这算不算吃人血馒头啊！”
王露笑了笑，接着说道：“饶雪琳助理之所以选择将方案委托给我，并不仅仅因为熟人关系，一来是为了能让饶雪琳的心血借托我们之手实现，二来也是对其丈夫的一种惩罚，尽管这个项目对财大气粗的卓玛来说，也只是少赚一笔而已，至于助理，已经在警方传讯后递交了辞职申请，准备飞去上海，近期准备办理出国深造去了。”
我愤愤不平的说道：“为了这种渣男居然选择去死，饶雪琳也太看不开了。”
王露挥了挥手，示意让陈磊先出去，继而面色严肃的对我说道：“别人的家事你也别费心去讨论了，在你返程之前，我已经把饶雪琳助理提供的一些策划案，整合优化到你半年前的稿子里。
明天白天就能出来，到时候会以你的署名，派人去和甲方接洽，如若成功，我直接让我哥出面，在股东面前给你争取主管的位置。
然后再扶持你进行与点点合作的主导，秦洛，这是一次机会，如果我们抓住了，季然那边制造的麻烦，将不再是麻烦！”
“露露，这样能行的通吗？这个项目当时就是我谈的，可甲方对于项目的计划方案，给了很大否定，这个时候我出面，是不是不太合适？”
王露眉头一皱，“秦洛，这会儿是工作时间！先不要顾忌这些，五天来，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拖着我哥留给我的亲信加班加点，就是为了能够阻止季然......你以为我这是单纯的给你找机会铺路？”
“王总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露气的将语调都提了几分：“我不管你几个意思，只希望你明白，从头到尾没人在陪你玩，我们必须拿下这个项目，为公司转型提前立个威，
自从季然上次拿下点点项目的主导权后，给了我们这些人多少小脚鞋穿，大伙都憋着气呢！我希望你对这件事的异议和讨论到此为止，记住，所有的项目都关系到整个团队，不是你个人。”
“我明白了王总。”
王露顿了一会儿，从保险柜中取出优盘递给我道：“这里面是饶雪琳关于自媒公司转型带货的核心理念，我现在还没空看，你务必保存好，拿去好好参考，抓紧出个方案。你刚下飞机，就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至于这个项目的方案，其他人会帮你搞定。”
我紧捏着u盘，也无心再争吵，选择以沉默的方式，退出了办公室。
……
回到办公桌前，几个脸熟的女同事不堪熬夜，已经疲倦到趴在桌子上熟睡，我打开个人电脑，将u盘中的文件保存到电脑中加密，为了安全起见，又在出门时，将u盘随身携带回家。
独自回到老公房，确定老头跟秦江都在家后，我洗了个热水澡，又吃了一口饭后，定好闹钟，便安然的陷入到了睡眠中，甚至连个梦都没有做，直到临近中午才醒来。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这对盛夏的，是一件美事儿。
来到公司后，我很快便进入到了工作状态中，一直忙碌到午饭时分，准备去吃工作餐时，却意外接到了甄东给我回的信息。
这是我们半年后的第一次非工作消息，他同意我中午一起吃饭，顺便聊聊工作上的事情。
虽是我主动发了消息，可我多半猜到甄东此行的目的，大多是为了点点的项目，这让我隐隐有些为难，因为两头都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实在是难以抉择。
庸人自扰了半天，我无奈的笑了笑，拿起钱包，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向与甄东约定的茶餐厅赶去。
十分钟后，我来到与甄东约定的茶餐厅门前，他在车里朝我挥了挥手，说吃饭并不在这里，示意我上车。
拉开了车门坐进车里，我直接对他说道：“下午还有工作，不用折腾了，就在这里吃点吧！”
我的急切让甄东没有多说什么，他一边倒车一边说道：“你丫就不想去吃学校网吧附近那家麻酱爆肚儿吗？”
麻将爆肚儿绝对是北京的特色小吃之一，上学那会儿经常吃，主要是便宜又管饱。学校附近的苍蝇馆子我们基本都吃过，却只有网吧附近那家爆肚儿入口柔韧爽滑、麻酱味突出，所以每逢宿舍谁过生日，都会集体到那边吃一碗爆肚儿，然后集体逃课去打游戏。
现在想来，不知道究竟是面色泽艳丽，让人回味无穷，还是因为它离网吧最近，容易占机位。
我带着回味的神情朝甄东点了点头。
对于突然长大成熟，突然直面复杂社会，突然体会人情冷暖，其实我有太多感慨，可最终选择沉默，想来有些时候，人的成长是靠沉默堆积起来的，我们学会把畅所欲言统统嚼碎咽下，日积月累，心事沉积的像石头，堆在脚底催着我们往上爬，却也将自己压的喘不过气，渐渐成为谨慎小心、沉默寡言的人，成为了我们曾经最为嘲笑和不屑的可怜人。
……
车子从学校门口驶过，我和甄东很有默契的看了一眼这个容纳了我们三年青春的大门，在这里，我们放肆的挥霍了三年，然后作鸟兽散，一并走远的，还有人心。
车子又行驶了几分钟，因为道路问题，甄东迫不得已将车子停在超市停车场，感叹了一句：“找个车位那么难，还不如从前骑单车走的快。”
我笑着应道：“要是骑单车从公司过来，估计可以带着吃晚饭了。”
下车后，这是我们仅有的一句交流，我们很有默契的错开距离，没有往日的勾肩搭背，他在前，我在后，向街道最里面的馆子走去。
本以为馆子在这个饭点会相当拥挤，却出乎意料的冷冷清清，仔细一想又很符合逻辑，毕竟我们上学那会儿，笔记本电脑还不算普及，现在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已经变成了大学生的标配，这家馆子离学校又远，学生自然不愿意过来吃饭了。
看来，当年热闹的餐馆果然不是因为味道。
相较于从前，店里的装修高档了许多，从前的大炉子、鼓风机已经换成了煤气灶，虽然洁净，却也少了很多烟火气息。
老板已经换了人，自然认不出我们，话题还没打开，勤快的服务员便将点的两份爆肚儿送上来，甄东东张西望的找了找，最后从邻桌取来一个塑料瓶子道：“你不是无醋不欢吗？”
我和甄东就这么面面相视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他帮我取下筷子的包装纸，我很客气的说了声谢谢，接着尝了一口，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言语上的点评。
甄东给我扔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后，问道：“味道如何？”
“可能是换了厨师，没什么味觉记忆了。”
甄东也尝了一口，接着放下筷子，专心抽烟，好奇的问我道：“秦洛，这次去重庆可还顺利？”
我搅拌着爆肚，点了点头道：“还算可以。”
“不是要出差一个月的么，你这么急匆匆的赶回来，是因为饶雪琳的事情吧？”
我停了停筷子，从甄东的话里听出了些意思，但没有打断，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甄东点了点手指，将烟灰抖在烟灰缸里，又拿起筷子接着吃道：“印象里，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吧？”
“我们这已经算很好的了，宿舍里其他两个兄弟都是外省的，毕业都回去了，大家都忙，聚到一起吃个饭很奢侈。”
“小胖子前几天打架被抓了，你知道吗？”
我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向甄东，他口中的小胖子是睡在我对面的哥们，印象中的他虽然有点痞气，泡不到妹子就经常泡酒吧，可一向老实本分怎么会去跟人打架呢。
甄东也一脸心痛的表情，充满了自责说道：“上个月，他从我手中借了一万块钱，说是要租个门面房做生意，我也没多想，就转给他了，后来听人说，这钱是他为了还小额贷款，那边的人说这不够利息，他跟人争执，恼怒下拿起从家带来的刀子，给了内人一刀......如果我不借他这钱就好了，这样他也不能铤而走险。”
震惊之后，我安慰道：“你不借给他，总有别人会借，你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现在看来，宿舍几个人也就你过得最滋润了，家底不错，事业步步高升，前女友还成了咱们市场部的总监，你可以安心吃软饭了。”
“你真是这样觉得吗？”
“你怎么不抽烟？”
“戒了。”
甄东又将烟放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才下定决心说道：“这几年我心高气傲，没求过你，可实在熬不过去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一次？”
他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于是又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甄东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许久才叹息一声，向我问道：“你知道我大学那几年卖命兼职是为了谁吧？”
“妹妹。”
甄东点了点头：“她今年二十岁了，本来在职业学院读书，后来读不下去，便逼着我给她找工作，刚好夕总的一个表妹是开奢侈品专柜的，我便拜托夕总监帮忙介绍，刚去那会儿，她表现挺好，可最近谈了个男朋友，便开始上班不准时，这也就算了，半个月前，她偷了个纪梵希限量版拿出去卖了。”
我彻底失去了食欲，半话。
想起甄东大学三年累的跟个狗似的，我就觉得不值，那会儿我们逃课是为了打游戏，他却是为了兼职，风里雨里没少受罪，脾气火爆的他在酒吧被人扇了嘴巴，也忍了过去，因为那儿日结工资高，回来肿着脸嬉笑着陪我们上网打游戏。
“事情都过去半个月了，为何旧事重提？”
“夕总逼迫我拿到饶雪琳的计划书，否则就要把妹妹扭送去公安局......本来这事儿应该项阳，或者杜宇来的，可没办法，他们俩都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他这是看准了机会，知道王露会把手稿交给你。”
“甄东，你不该这么让她抓住把柄的，王露如果不给我手稿，你该怎么收场。”
“你是她最信任的人，明眼人都知道，她不会不给你的，只看你肯不肯帮我了。”
“所以，自从我们上次闹掰，你这次之所以同意出来吃饭就是带着目的。”
“洛儿，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早就不计较那件事了，兄弟这么多年，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这是一个让我感到为难的事情，但事关重大，并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我面色凝重的反问道：“这次是饶雪琳计划书，那下次呢？”
我是同情甄东的处境，并且认识将近十一年了，这些年，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为了工作心力交瘁，也不止一次看到他坐在办公室里，算着费用开支，按他话说，这二十多年来，唯一幸运的就是前年年会，抽中一等奖，那辆车，成了他在这个城市唯一属于自己躲避风雨的地方。
甄东红着眼眶低了头，又重重的吸了一口烟，闭着眼睛许久才说道：“解决完这件事，我就会给妹妹重新找份工作，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我就辞职离开公司，再也不打扰你了。”
我因为甄东的执迷不悟而感到心痛，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后，再次对他说道：“东子，我们之间的那点误会早该解开了，公司那么多部门，上百个员工，我要竞争的从来都不是你，但此次设计划书不仅仅关乎我一个人，您也清楚，最近夕凌锋跟季然是怎么对待老王的，就算我和王露有关系，我也不能......抱歉哥们儿，我无权做主。”
“文件给谁还不都是公司的，这么大的项目即便谈成，你我又能拿到多少提成？父母去世后，妹妹成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学坏是我对她关心太少，我责无旁贷，这次夕凌锋这孙子是铁了心的要利用我人性的弱点，我没得选择。”
我的心中有些堵得慌，许久才说道：“谢谢你请的这餐，到了上班时间了，我该走了。”
“我们一起回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
……
回去的路上，我到学校门口转了转，和甄东的记忆几乎不用搜刮，便全部跑了出来，高中时，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班花，我问甄东：“你追不追，你不追老子追了。”
他的回答超级贱：“你追我就追，你不追我也不追了。”
后来我追了，可没追上，女孩喜欢他痞气如陈冠希的那一款，才十七岁就１８２cm身高，虽然往后几年我后发制人追上他了，可还是好几年活在他阴影之下。
最终，那姑娘向他示好他却没接受，他拒绝别人的理由也相当贱，说什么秦洛太脆弱了，我怕接受你他受不了自杀。
高考前解压，我们翻墙出去上网被一帮老师擒住了，老师问是谁带的头，谁承认其他人就可以走了，他果断的指着我：“老师，是他怂恿我们的。”
我一口老血喷出来，立马也指着他：“放屁，明明是你丫先说去的，当时翻墙还是你第一个上的呢。”
他哈哈一笑，然后对老师说：“老师，其实是我带的头。”
至今，我也没搞清楚那天到底是谁牵的头，却记得第二天老师让父母来学校，他父母去世的早，最后由我妈代表我家长，我爸充当他家长，夫妻俩齐上阵，被老师批头盖脸一顿骂，我妈刚出办公室门，就对我爸使了个行动的眼色，男女混合双打，我脑壳差点都被打裂了。
最后，甄东抖机灵，眼含泪花的拉着我的手道：“以后你妈还是你妈，你爸就是我爸！”
高三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们决定去外地玩玩，但是身上钱不多，回来在火车上的时候，身上只剩下六块钱，只够买一碗泡面。
他把面泡好，然后问我：“洛儿，一人一口，你先吃还是我先吃？”
我说：“你先吃吧，好歹是你泡的。”
他丫的也不客气，说吃就吃，像变魔术似的用叉子卷啊卷，一口就吃了泡面的三分之一，我气的一拍他脑袋：“你个畜生，给老子留点啊。”
他立马还了一下，我脑袋都被他拍懵了，他又乘机喝了口面汤，笑着说：“你猴急个屁啊，我知道你急着长个子，剩下的都给你吃。”
最后，一车厢的人对我行注目礼，盯着我把半碗面吃完后才散去……
大二那年我过生日，甄东他在城郊分拣双十一快递，赶不回来给我过生日。次日，还在路上便让我给他打好饭菜，我和来学校看我的王露，见他狼吞虎咽两分钟后，光了盘。
随后，他贱兮兮的支开王露，递给我一个大袋子：“别说哥们不够意思，半个月生活费全搭在这上面了，你看完就交给我，我替你拿回宿舍。”
我说：“怎么觉得你这个礼物很邪门啊？”
他冲我邪魅一笑：“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