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中到日落,南汐只觉得饥肠辘辘,头晕眼花。即使大姐想给自己送点吃的,也被柱子娘阻止了。
南汐不明白,这是?百姓爱幺儿?还是后怕?
这大约和爸爸在组建了新家之后,为了维护那个妹妹,对自己爱答不理,甚至将妹妹的错都归结为自己的错一样吧。人心都是偏的,毕竟长的时候就长在左边而不是中间。虽然说得好听——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事实是手背没有手心厚。
天黑了,隔壁程家爹剥好了蛇皮,程婶子将程二郎叫出来,将蛇胆拿给他:“听说蛇胆明目,你温书太伤眼睛了,来吞了它……”不得不说,程婶子就是有心,为了这新鲜的蛇胆,买下整条蛇。
天快黑的时候,程家在院子外面挖了个临时的土坑,拿来瓦罐,将蛇肉炖起来。只一会儿就闻到了香味。南汐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程婶子一边搅动着罐里的汤一边说:“这蛇啊,就是不能拿进屋里煮,要幕天席地才好……这汤就是鲜啊……等会儿给方婶子送一碗去……”程二郎看了一眼:“要不我等下端过去吧。”
院子门被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进来。跪在院子里的南汐饥肠辘辘,回头看去,月光从背后照来,程家二郎的面容并不分明。
“方婶子,我娘叫我给你们送一碗蛇汤过来,这东西不好进屋,要不您出来一下。”程二郎高声说着,将一张荞麦饼塞到南汐手里。南汐会意,赶紧藏在怀里……
柱子娘应声出来,将小儿子和大妞都带了出来。再三感谢了程家的蛇汤,娘仨儿就在月光下将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最后也没看南汐一眼。就着院子里水缸的水,柱子娘将碗略微淌了两次就还给了程二郎。
程儿郎拿着碗,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南汐:“方婶子,夜深露重,要是三丫在这里跪病了,你还得花钱,不划算。”说完也不管柱子娘怎么想,转身走了。
柱子娘看了一眼地上的南汐,又看着转身出去的程家二郎,嘴角全是不屑——这程家二郎仗着是读书人,也太管闲事了。然后拉着两个孩子转身进了屋。
夜风寒凉,南汐跪着,两个膝盖都没有知觉了。跟夜风一样凉的是心。屋里的灯一盏盏熄灭,眼看家人就要进入梦乡,自己呢,这是被遗忘了?隔壁程家的灯还亮着一盏,那应该是程二哥在秉烛夜读。今晚程二哥的读书声又些大,南汐听得清楚。读书声驱走内心的恐惧和孤独,但是驱不散这秋夜的寒冷。
南汐跪着,跪着就睡着了。梦里那些原主的记忆涌现出来。因为是家里三个孩子,或许还因为是女孩,三丫一直不受父母待见,即使做再多事,即使再勤快,只要有人犯错,最后受罚的都是三丫。三丫的后背常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南汐在梦里发抖,那些血淋淋的挨打场面,让梦中的南汐喊不出也哭不出来,只觉得有一口堵在心口。南汐觉得很冷,像是被打之后丢进了冰窖一样,恍惚间又觉得是谁将空调开得极低……难道自己穿越回去了?她想睁眼看看,费了半天劲,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太阳还没升起,天已经慢慢亮了。柱子家柱子娘打开大门,就看见倒在地上熟睡的南汐,拿了根棍子就冲过来,不管不顾就往南汐身上抽。但是,南汐没有起来,这场景和南汐梦中的场景完全重合了。南汐在梦中挨打,直打到自己倒地不起,一直抽搐……好像那一刻也不知道痛了。
这时,刚好隔壁的程婶子也打开了大门,看了一眼柱子家院子,赶紧过来拉着柱子娘:“他婶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教训自己家孩子……”
程婶子生气,这是说自己多管闲事吗?“你教训自己孩子我不管,但是你看看三丫,她有一点反应吗?”说着就去摸了摸三丫,一摸,“哟,这额头好烫啊,他婶子,赶紧送张老大夫那里去吧……”
“我没有银钱,一个丫头片子,都霍霍了小五的束脩了,还想我给她治病?”柱子娘说着就往屋里走,对晕在程婶子怀里的南汐懒得多看一眼。
“你这……”算了,程婶子只好将三丫抱起来,抱进房间,叫大妞赶紧熬些姜汤来给三丫发汗,又叫大妞给南汐头上敷块毛巾。程婶子看了看柱子娘那一脸冰寒,算了,别人家的事,也不好管,一边摇头就回去了。
程婶子一边在灶台上忙活一边嘀咕:“这柱子娘也太狠心了,三丫就算有错,也不能叫人家跪一夜啊,现在人家病了,也不给看大夫,自己好歹是当娘的人,怎么能这样狠心,就不怕有报应吗……”刚好程二郎进来洗脸:“娘,你叽叽咕咕念叨什么呢?”
“你方婶子,叫三丫跪了一夜,刚才我开门见她挥着棍子打三丫,过去一看,三丫已经晕过去了,我一摸,这额头都可以烙饼了……我劝她别打了,给孩子找大夫看看,她说没钱,还嫌我多管闲事……哎……三丫从小到大就没有几天不挨打的,这孩子命苦啊!”
程家刚把早饭端上桌,村里的二虎就嚷开了:“方婶子、方婶子快去看看,你家男人回来了……”二虎声音大,程家也听见了,就端着碗出来看。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辆板车慢慢向这边走来。
柱子娘赶紧跑过去,大妞也跑过去。板车上趟的不是柱子爹还是谁。旁边的柱子哭的双眼通红。看到柱子爹这个样子,柱子娘和大妞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帮着把板车拉到院子里,就有人出主意:“柱子娘,快叫人去去请大夫啊。”柱子娘哭的不能自已,抬头说:“家里没有钱,拿什么请大夫?”说完又是嚎啕大哭。
村长听闻此事也赶过来:“大家手上有银钱的,给凑一下,绍杰过来帮着记个数。”于是大家纷纷掏腰包,七拼八凑总算凑了七十三个铜板。柱子赶紧就去请张老大夫去了。程婶子就扒拉了一下哭得回不过气的大妞:“去打水来给你爹洗洗啊……”大妞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就进去拿盆子打水去了……
柱子娘好容易止住哭泣,一边抽泣一边给柱子爹擦洗:“孩他爹,你醒醒,你醒醒啊……”
大妞一边帮着换洗帕子,一边哭,一边喊着:“爹,你快醒醒啊,爹……”
看得旁边的妇人都忍不住垂泪。
张老大夫很快被请来,他给柱子爹仔细做了检查,然后摇着头说:“全身多处骨折,老夫没有那个医术救他,你们另请高明吧。”这样的结果,让柱子娘更是趴在板车上嚎啕大哭。
柱子娘一沉吟:“救,救他,求您就他……”老张大夫将药箱里包着的两片参片拿出来给柱子爹含着,说是自己无能为力,就准备走了。程二郎拉住他说柱子家还有一个病人。说着就要将张老大夫带去看三丫。但是柱子娘说:“我们没有多余的钱来治三丫……”张老大夫一看,三丫烧的脸上红扑扑的,已经不省人事了,赶紧给扎了两针,然后给了几味草药,说是不算诊金了,就匆匆走了。看着张老大夫走得快,程婶子心里也咯噔一下。
老祖宗的规矩,大夫不给病人送终。凡病人病得太重,没药可治的时候,大夫都跑得很快。这大概也是怕日后人们议论起来说谁是给某某大夫治死的,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大夫跑得越快,说明这病情越严重,张老大夫都不要三丫的诊金了,那是一刻也不想等啊……
老张大夫走后,众人七手八脚将板车挪进柱子家堂屋。村子里的人除了表示同情也没有别的办法。柱子娘拉着柱子问:“你找着你爹的时候,他是什么情况?”
“我在矿场附近找着我爹的……最初想着是在矿上出了事,我回去找矿上理论,矿上说是发完工钱出的事,和他们没有关系……还说可能是歹人见财起意,抢劫了我爹……我也没有主意,所以就带着爹回来了……不过路上遇上人说,这种情况可以去官府告状……但是又有人说,自古官官相护,就是去了也告不了……娘,你说我们如今怎么办?”柱子娘听着又只能趴在板车边上抹眼泪……一个妇道人家,骤然失了主心骨,也只能哭泣。
张老大夫是附近最有名的大夫,虽然脾气古怪,但他说能治的人,最后都痊愈了的。另请高明又能去请谁?镇上的大夫还要管张老大夫叫一声师傅。县城的医馆根本不是庄户人家能去得起的。全身骨折,即便保住这条命,也是终生瘫痪,反而会成为全家的拖累……
程家大郎帮着把送张老大夫回去。
南汐经过张老大夫扎针已然慢慢醒来,听到堂屋里的哭声,摇摇晃晃爬起来就顺着墙根往堂屋里挪。
堂屋里的柱子爹含着参片,终于醒来,看了看满脸是泪的柱子娘和大妞,颤颤巍巍抬起左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柱子爹转头看了一眼这边的两个儿子,又看了看刚挪到堂屋的南汐,手就无力地垂下来了……
“哇,孩子他爹,你这是叫我们咋活啊……”柱子娘呼天抢地哭开了。一边哭一边不住地摇晃柱子爹的身子。可怜柱子爹咽气的时候,眼睛仍看着南汐。南汐也被吓坏了,只觉得两腿发软,顺着墙就滑到了地上……
孩子们围过来,也都跟着哭成一团。
一时间,村里的人有跟着抹眼泪的,也有劝慰的,还有低声谈论的。就是没人管地上的南汐。程二郎将南汐扶起来,扶到床边,看了看南汐发红的眼睛,也不知道说什么去安慰,只说:“你还病着,节哀啊……”
在众人的劝慰下,柱子娘终于渐渐止住了哭泣。
“柱子娘,你要节哀啊。你要想想孩子们啊……这柱子爹对的身后事该怎么办,你要拿主意啊……”
柱子娘哭得不能自已,根本无心理会旁人的劝慰。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红戴绿的中年妇人,一看那装扮,就知道她就是昨天柱子娘说的那个今天要带人来相看大妞的李媒婆。
“哎哟,这,这可如何是好?哎哟,柱子娘,我过几天再来,你节哀啊……”说着扭着敦实的肥臀就走了,连大门都没进。
这李媒婆的到来中断了柱子娘的哭泣,她的神智立刻归位,从地上爬起来,抓起笤帚就冲进南汐在的房间。众人被这一波操作惊住了,只有在厢房门边的程二郎反应过来,拉着旁边的程婶子就去拉柱子娘。
尽管程二郎反应快,南汐还是狠狠地挨了几下。柱子娘一边挥着笤帚打南汐一边骂:“我打死你个短命鬼,你克你弟弟还不算,现在克死了你爹……你不出来,你爹不会死……”
程婶子赶紧抓住柱子娘挥舞的笤帚:“他婶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这样,你就是打死三丫也于事无补……他婶子,消消气,消消气……”
笤帚被抢下来,但是柱子娘余怒未消,还是叉着腰指着南汐骂:“你个扫把星,我今天不打死你……扫把星,不是你看不好火,好好的一季秋蚕不会死光,不是你带小五去后山,他不会被蛇咬,不是你出来,你爹他不会死……我怎么就这样倒霉摊上你这样的扫把星……”骂着就要冲上去掐南汐脖子,程婶子眼疾手快上去拉,却怎么也拉不开。愤怒中的女人,往往有无穷的力量
当南汐被掐得翻白眼的时候,程二郎直接冲上来一把拉开柱子娘。南汐满脸是泪,捂着脖子不住咳嗽……
“你们,我教训自己的孩子,管你们什么事?多管闲事!”柱子娘是气冲脑门,对着程家母子就开始吼。
程二郎本想说点什么,程婶子黑着脸,拉着程二郎就走:“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走!”程婶子这几年帮了柱子家多少,却被柱子娘当着这么多人如此说,一时之间面子上也挂不住,拉着程二郎头也不回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