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火光印在眼底已经变成了一个火星, 背上的孩子一声不吭,像是没有了生息的娃娃一样,空洞又呆滞。
带着安原理的两个人疑神疑鬼担忧着其他的追杀者没有说一句话, 浑浑噩噩、筋疲力尽的走了一个晚上, 连夜翻出了这片森林走到了城区拦了一辆车回到对方的家后才缓过一点神来。
极端的疲惫和低落的精神交错在一起,一到了安全的地方, 降谷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直接昏迷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同期相当贤惠的围着围裙在弄晚餐。
“小降谷你醒了?”听到身后的动机萩原研二放下汤勺,“饿了一天了,快来吃晚餐。”
还没从剧烈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的降谷零愣愣的看着萩原研二半晌, 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地方,昨夜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小降谷饭菜都放在桌子上了,我去看看小安原。”
降谷零张开嘴,犹豫的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意气风发的警校生骨子里就抱有一腔热血,与习惯多思多想的萩原研二不同,降谷零从来没有想过所谓既定的‘事实’,他不会承认曾经看到过的、安原理二十岁时提及遭遇的过去。
他自信自己可以改变对方的曾经,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安原理过去的参与者, 构成对方命运的一份子罢了。
他太弱了, 根本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事情。
后悔、自责、懊恼充斥着他的内心, 一时间降谷零居然有些不敢去见安原理。
“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有说话。”
萩原研二满脸的疲惫, 乌青叠在眼底, 一看就是整宿没睡, 状态差劲到下一秒晕倒的不奇怪,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轻飘飘无力的柳絮。
“……萩原, 我去看看他,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 “你去歇歇。”
“可是小降谷,我睡不着,”萩原研二眼睛失神的望向前方,缓缓靠着墙壁坐下,他摸着手上安原理咬出的伤口,神情晦涩,“我想睡觉的,可是就是睡不着。”
不管怎么睡,萩原研二都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昨夜的火光就仿佛在他眼前浮现。
“小降谷,我不知道为什么毒贩会这么猖狂,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在首都用反坦克导弹、怎么会在警视厅有内应、怎么瞒过了公安警察……
用漫画复盘昨晚经过的萩原研二从来没想到如此怪诞的一幕会真实的上演在自己的面前。
“萩原,冷静一点,现在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一天没喝水的降谷零嘴唇干裂的渗出血渍,表情一点也不冷静,决然与怒火灼烧着他,他却偏偏要保持镇静,“漫画书里有提及伯父……前辈把证据放在哪里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不出所料。
降谷零闭上眼睛,这本漫画很多时候都有局限性,不顶用。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膀:“去好好睡一觉,事情还没彻底结束。”
降谷零将所有的遗恨转为了前进的动力,像是咬着牙混着血咽下的狼狗,带着十足的执着和狠意。
“在没有找到证据递交上去前,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要忘了理的情况。”
萩原研二一愣,然后拍了拍脸颊苦笑:“你说得对,我可是他的亲友,现在他需要我的帮助,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用水冲了一把脸,勉强回复了一点精神:“我带你去看看小安原吧,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
穿过走廊,萩原研二敲了敲第二个房间的门,两个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后还是没有等到回应,萩原研二低声道:“现在他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
房门拉开,卧室中的窗被厚重的帘布遮盖连一点光亮都没有,暗得骇人。
萩原研二打开卧室顶的灯光,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安原理靠着床头,机械的将枪的零件一一拆解下来,然后又装回去,若不是眼珠偶尔还会木讷的转动一下,降谷零都会以为对方是一个装了发条的仿真人偶。
“理?”
“安原理!”
安原理没有一点表情的波动,继续着拆除枪械的举动,就好像自己的世界中只有这一项东西的存在一样。
“小降谷,他不会理你的。”
安原理的眼中倒映着自上而下席卷的血水、流灌着昨夜带着火的回忆。
所有的过往环绕在他的周身,他却将一切情绪抽离干净,仿若看着褪色的老旧照片一样注视着曾经。
好像有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被血淋淋的挖走从他身上剥去,又好像他根本没有失去,只是被打碎了混合成了一滩碎骨肉。
世界在他眼底淡去,别的东西又重新在他眼底萌芽。
直到被降谷零紧紧抱住、叫回魂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亦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安原理!你给我醒醒!”
手上的动作被人粗暴的打断,对方抱住了他,也把他的灵魂从其他世界拽出。
安原理张开嘴,很快就被头顶刺眼的白炽灯晃的睁不开。
什么时候开灯了?
他茫然的思考着,适应了很久才看到抱住自己的人。
对方的发色是淡金的,看着又有点像茶色,漂亮的紫灰色眸底压抑着雾气又盛满了担忧,很熟悉,但认不出到底是谁。
对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男子,精神状态不太好,是熬夜了吗?
看着也好眼熟……到底是谁呢?
他是怎么了?那两个人是在叫他吗?
他是叫安原理吗?
面前的一切都很陌生,脑袋里如同塞了一坨铁淀,痛得很,冰冷又艰涩,什么也想不了。
降谷零看着床上的少年猛然挣脱开自己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下,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对方就重新抬起头,摆出一副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甚至对他们笑了一下。
“我没事,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安原理,你这叫什么没事!”
降谷零从来没见过脾气很好的萩原研二发火,这个极其擅长交际的同期也从来不会跟别人闹到这种需要发火的地步。
可这次他见到了。
萩原研二瞳仁暗了下来,闪烁着恐怖的雷暴,整个手攥紧,力道大到青筋隆起,他想要骂安原理让对方清醒清醒,可张开嘴后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清醒什么呢?清醒的让安原理认识到从此以后他没有一个家人,只能孑然一身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清醒的让安原理明白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寻找证据?
他开不了口,不管说什么都是在对方千疮百孔的心口上再插一刀。
萩原研二狠狠的捶了一下墙,最后只发现了自己的无力。
他蹲下,注视着安原理,少年的眼眶里满是血丝,神态中还带着没散去的死寂与绝望,可在看向他们时却试图露出跟曾经一般无二的笑容。
“小安原,别笑了……”
来劝慰的人哽咽着哭了出来。
“我求你了,别笑了。”
安原理歪着头看向对方,神色茫然:“研二哥,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别笑?”
“难道我吓到你们了?”他双手合十,俏皮的说道,“抱歉抱歉,吓到你们了,拜托了,请原谅我吧。”
“研二,”降谷零把手搭在萩原研二的肩膀上,“理,并不是吓到我们了,我们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底。”
“安原理,你可以哭的,我们就在你身边,我们就是你的后盾。”
少年顿住了,微笑的假面控制不住的裸露出裂缝,他还想笑,可真实的自己早已随着裂缝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泪水混合着假面细细碎碎的落了一地,他从小声的啜泣到嚎啕大哭再到后来的泣不成声,最后又变回了昨晚的气音。
安原理宛如一个摔倒后决定自己爬起来独自面对,却发现自己身边有家长可以要抱抱的孩子。
“研二哥对不起、零哥,对不起……”
“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帮忙,我只是想——”
他的声音又尖锐又沙哑,颠三倒四的说着胡话,心底给自己判下了死刑,此生并不打算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少年的哭声彻底将自己的苍白裸露了出来,这是一个孩子对自己血亲的哀悼。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原理终于停止了啜泣。
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发肿,担忧得萩原研二还煮了一个蛋给他敷眼睛。
等吃完晚饭后,他扯了扯萩原研二的衣摆,声音干涩的跟树上的夜枭无二。
“研二哥,我好像知道了证据在哪里。”
他自顾自的说道:“我爸他说死去后自然而然会知道,可在他死后会自然而然出现的东西只有几个是合理的。”
“遗嘱、遗物是不可能了,这东西肯定要从警视厅里过一道手续,证据要是放那里肯定会被还藏在暗处的家伙取走,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骨灰盒。”
这是葬礼的必需品,哪怕只是立下衣冠冢也需要充当场面的、不可或缺之物。
警察是一个危险的职业,特别是他的父亲干得活更危险,因此父亲早早选好了自己的骨灰盒。
安原理如同置身事外一般的说:“他们不会管我的,至少不会在我做出明显不对劲举动的时候管我。”
不会有人想到证据被安原拓斗藏在了自己选好的骨灰盒里,所以安原理去取走骨灰盒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合理的’。
“我们等几天,等父亲判定为失踪的时候再去合理的把他选好的骨灰盒取走。”
安原理被所有人排除在外,就这么活了下来。
公安没有询问他事情的经过、青村司也没有寻找他,就好像所有跟这件事情有关的存在都将他遗忘了。
三天后,失踪的安原拓斗被警视厅判定死亡,他拿到了那个厚重的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