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终于下起雨,雨水冲刷着露天电梯的玻璃,潺潺而下。这次他们乘坐的不是室内电梯,是露天电梯,缓缓上升像是颗时空胶囊。
这也是弓奏当初为公寓楼的设计,他总是有奇思妙想。
电梯内,冷白的光,衬得少年肤色如珍珠般白皙圆润,盈着微微的光。
被他刚才头头是道的分析一时搞得无言,诸伏景光半折了株向日葵,别在少年鬓角,勉强道:“……很有想法。”
被景光哥认同,弓奏顿时觉得自己可机智了。
修长的手指轻擦少年柔软的耳垂,带着点薄茧。耳后的向日葵滚落下来,少年忙着去抓,捉住那只修长有力的手。
景光那只手迅速收回自己的手。然而,掌心已经有着阵阵被挠着颤栗而起的痒意。
去不掉的痒意,让人苦恼。
鬓边的向日葵老是掉下来,弓奏瘪了瘪嘴,抬手固定好,仰脸看着眼前的猫眼男人,眼神亮晶晶的。
一双灰蓝的眼眸,却拨开层层淡漠的雾,有最纯粹的信赖。
然后,少年侧过脸特意给他看鬓边的花,一脸美滋滋。
诸伏景光的手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向日葵的花盘,从那饱满的种子中心缓缓滑落,触着边缘狭长的灿金花瓣,手指慢慢挪到少年的鬓角。
他触摸着少年的脸颊边缘,隔着一层柔软重叠的花瓣。手指轻轻往下划拉,像是在描摹花瓣形状,又像是描着少年的轮廓。
那轻柔的触碰,让弓奏笑起来:“好痒啊,景光哥。”
说着,少年偏过脸躲过那酥酥麻麻的触摸。
猫眼瞬间睁大,眼瞳缩小。诸伏景光缓过神来,迅疾收回手,抱紧怀中的向日葵,像是用一个牢牢的拥抱禁锢怀中物什。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诸伏景光说着,略带狼狈地别过头。
他这副模样很少见。
弓奏摘下耳边的向日葵,低头,小心翼翼地将它捏在掌中,整理好表情,最后才抬头笑着说没关系。
露天电梯外,雨水潺潺,一层又一层堆积而起的白沫,再次被洗掉,宛如那藏在深处即将撑破胸膛的喜欢。
回了公寓,诸伏景光这才注意怀中向日葵抱得太紧,茎秆汁液将白色T桖染上一滩碧绿。
他换下T桖,看了看因抱紧而花叶凋零不少的向日葵,叹息一声,将它们制成干花。
·
新干线上,正好列车进入一个隧道,若有若无的光微弱地洒在车上,投下一道道明暗交加的光影。
每一道光影落在垂首的猫眼男人身上,像是逃不脱的枷锁。
诸伏景光低垂脑袋,阴影遮住他的脸。
“景光。”身边的兄长诸伏高明开口,“等会拜祭爸爸妈妈,你告诉他们自己也是个警察了。”
“嗯”了一声,诸伏景光没有说话。
“我想,他们会感到欣慰。”
诸伏景光捏紧座椅扶手,没有回答。
素来的温和善良,让他笑了笑,自嘲地。于是兄长诸伏高明再无话。
他何尝不懂弟弟景光的心结。亲眼看着父母倒在血泊,后来被东京的亲戚领养之前,年幼的景光罹患过一小段时间的失语症。靠着毅力,诸伏景光自我克服了,可童年的阴影,从来没有消失过。
明天是父母的忌日,也是诸伏景光生命里最深刻最黑暗的一天。
然而,诸伏景光的个性并不会伤害任何人,他只是扶着座椅扶手起身,笑着说自己要去车厢末尾透透气。诸伏高明默许地点头。
没有顾及兄长担忧的目光,诸伏景光起身离去,头也不回。而这,算是他成年来少有的漠然。
快到末尾那节车厢,诸伏景光停住脚步,摸了摸衣兜。他并不想去透风,但是想去抽根烟。衣兜里,半截烟盒摸了出来。
最后一扇车厢门打开时,诸伏景光看到了弓奏。
他愣了愣,顺手将露出半截的烟盒压回衣兜深处。而弓奏眼睛一亮,高兴地唤道:“景光哥!”
意识到不对,少年低了声,拉着景光来到末尾的车厢。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厢室,弓奏说明自己来这是为采风。
诸伏景光没有拆穿他小小的谎言,只是说好巧。
“是挺巧的。”蓝发少年认真地点点头,眼神犹豫着,想要给予眼前的猫眼男人一点安慰的话。
是发现景光最近情绪不佳,弓奏询问过降谷零,采纳他的建议才特意跟过来。他答应过降谷零不说这件事。
但是,不说前因,怎么适当安慰景光哥?
这对笨蛋来说,真的好难啊!
少年苦恼地皱眉。
然而,此时此刻的诸伏景光觉得,他的存在便是美好的。
他喉结微微滚动,有了将眼前少年抱满怀的冲动。这时,诸伏景光想起前几日与好友降谷零的谈话。
“你真的觉得弓奏是个笨蛋吗?”降谷零问道。
这不是突兀的对话,而是好友得知诸伏景光在露天电梯里对少年所做的行为以后,认真的询问。
诸伏景光摇摇头。
“弓奏他很聪明的。”他承认。
当时,降谷零在帮他制作向日葵干花,听了他的话微微点头,眼神没有什么笑意,直直地盯着好友。
最后,单手一叉腰,长叹一口气,紫灰色的眼睛看着诸伏景光:“虽然你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但是弓奏也是我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弟弟。如果景光你像对待笨蛋一样欺负他,我会选择站在他那一边。”
“其实你心里也知道答案吧,景光。弓奏感觉得到不对劲,所以才会以天真的玩笑姿态说着好痒,躲避着你逾越的动作。
“这一举动,说明他笃定你是怎样的人,不会继续如此。这就是他的聪明,以及对你的信任。”
好友的话语回响在耳边,诸伏景光当然懂他未尽的话语。作为成年人,是不能利用这份信任去欺骗一个刚成年的少年。
于是,在这一时刻,诸伏景光选择开了口:“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弓奏?”
少年自然地点头:“可以啊。”
得到了允许,诸伏景光伸出双臂,从背后环绕着他,将他整个人倾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猫眼男人微微躬身,将脑袋轻轻地搁在少年的肩头。
苦恼着找不到合适安慰的话,少年听见景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不问原因吗?”
“这种事也要原因吗。”少年纳罕道,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背脊以示安慰。
诸伏景光笑了一声,温热气息拂动着少年耳边的鬓发,“如果我就是故意骗你的,怎么办?”
“那也不怕。”弓奏自信地答道,一只手拍哄着赖在自己怀里的大人,伸出一只手指比在脑袋上,“笨蛋是灵敏触觉的,能检测到谁对自己真的好。”
说着,少年玩心大起,弯曲着手指触觉戳了戳景光。因着身高差,适时起身的男人下颌被“笨蛋雷达”戳中,些微的痒意,逗得他笑起来。
少年也笑起来,灰蓝色眼睛满是光。
可以想象,这个小孩从小是被人爱着的。不用知情者降谷零透露,诸伏景光都猜到,神原弓奏家庭幸福圆满,父母恩爱,所以才会遭受重大的挫折,也依旧信赖着这个世界有无穷的善意,而他本身,也组成这美好善意的一部分。
他没忍住,再次拥抱少年。
如果零在场,会说他欺负弓奏吧?
可是,不会的,永远都不会的。
想着,他缓缓地将头靠过去。
耳畔传来窸窣的摩擦声,鬓角的发丝被贴紧,然后是脑袋靠着脑袋。
而被抱满怀的少年,心满意足地拍着男人的背脊。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好像安慰到景光哥了,开心!
“谢谢你,弓奏。”二人分开以后,诸伏景光笑着道谢,“我知道你今天来的原因,零的主意吧?”
想要的惊喜与承诺,一瞬被双重拆穿,弓奏慌张起来,摇头再摇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在熟悉的人面前,弓奏的社恐是不会爆发。但是,他随时都在犯傻气啊!
他支支吾吾地,突然一把揪住景光的下巴将其扭到一边,意识到不对,又慌张道歉再次扭过来,让其直视自己。
张了张嘴,少年放弃:“阿巴阿巴阿巴……阿里巴巴!”
诸伏景光再次被逗笑。
这时,行驶在漫长黑暗隧道的列车,终于出去,天光大亮,白光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驱散每一寸黑暗,也驱赶着诸伏景光心底那巨大的幽暗绝望。
·
诸伏高明看见弟弟景光带了人回来,是个少年。
景光介绍是朋友,少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却猛点头认同。除却那漂亮的容貌,举止似乎傻里傻气的。
诸伏高明笑着问好。待弟弟坐在自己身边时,他鼻子微微抽动,很快,真正地笑起来。
一丝烟味也无。
刚才他是知道景光要去抽烟消愁的,没有阻止,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而现在,景光并没有去抽烟。
是因为那个少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