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 天已大亮。
温暖的阳光穿过朦胧的晨雾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 驱散了一室的阴冷。
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充斥耳畔,晴里眉梢紧蹙只觉聒噪非常,裹紧身上的被子翻了个身又睡了回去。
少有几分清明的意识勉强地判断出周围的环境,驱使着迟缓的大脑艰难地运作了一番, 察觉少了些什么的他下意识伸出手摸向身侧空荡荡的床铺, 凉的。
床上的人静默半晌,空气都好似凝滞了下来。
忽的, 晴里睁开眼刷的坐起身,目光迷茫地望向空无一人的室内。
“——悟?”
没有锁死的落地窗微微开合,风一吹, 发出吱嘎刺耳的声音。
.........
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晴里不知道,但认识到这一事情后委实清醒了不少。
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言,他缓缓抬起手按了下酸痛的脖颈,嘴上不住嘀咕。
“真是的,不吭不响的就走了,也不说一声。”
这次分别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反不能让悟来回两地乱折腾吧, 自己也不可能坐车去京都。
晴里叹息着摇了摇头,掀开被子下了床, 径直走出卧室。
新年初诣的服饰往常是穿着传统正装前往参拜, 但这相对于现代不会有那么多讲究, 晴里本也只是打算翻出一身能在正式场合穿的衣服随便套上得了,然他的敷衍了事并没有如愿, 甚至还产生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亲爱的, 今年我们穿些不一样的好吗?”
早乙女雅子笑眯眯地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衣服铺展在儿子面前——那是一件淡紫色的振袖和服, 颜色上浅下深, 印有大大小小的花朵样式,仿佛一片盛开的花海。
简单来说,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纹样,即便以他的审美来看也会欣赏这种错落有致的图案布局。
可问题是——自己虽然能变成女孩子但不是真正的女孩子啊!
晴里只觉头皮发麻。
“没办法这件实在是太漂亮了妈妈便擅自买了下来,可惜不是我能穿的款式只能让晴里你穿了,不然浪费了可不好。”
面对母亲真诚又期待的眼神,晴里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你其实就是想看我穿才买的吧”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试图做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他硬着头皮道:“我不会穿这种振袖。”
发觉儿子难得羞赧的神色,早乙女雅子眉开眼笑地哎呀一声。
“没关系,妈妈帮你,我看你头发也长了刚好可以盘起来,发夹都准备好了,你看。”说着从一旁的木匣子里拿出制作精巧的藤花发饰,乍一眼还以为和这身是配套售出。
晴里:“.........”
没想到对方居然做了那么万全的准备,好像除了答应别无他法,晴里犹豫了稍许,为了不扫母亲的兴致只得沉重地点了点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算了,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他早就习惯了。
既然妈妈想看,那他...那他也只能穿上了!
说起来,自己还是第一次穿如此花里胡哨的衣服,以往的都是十分寻常的衣着,穿在身上并无特殊的感觉,再加上是女孩子的形态他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可这次着实超过了点。
但人的下限尺度就是一个不断拉低的过程,在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后总算是收拾完毕,望着镜子里打扮得像是另一个人的自己,晴里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唔...好像还真挺好看的。
“啊有了有了,还有这个别忘记了。”
早乙女雅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白色的毛领坎肩披在他的身上,随后对着镜子反复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一身的确很合适呢,妈妈的眼光果然很好。”随后她又苦恼地捏着下巴,兀自说着惊人之语,“晴里你如果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真可惜,为什么不是个女儿呢,明明我都特地在女孩节生产了。”
晴里:“.........”
性别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啊!
还有这应该问爸爸才对吧!
“嘛,不过没关系,就算你是男孩子也很可爱啦,如果性格能再活泼一点就好了,但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太多,妈妈很知足哦。”
早乙女雅子语气一转,双手搭在毛茸茸的领子上,说出的话语平缓而坚定。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长大,其他的别无所求,好在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安静听着耳边的絮语,晴里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盯着等身镜发呆。
镜中身量相差无几的二人头侧相抵、肩膀相依,像无数次幼时与母亲相互依偎的那般令人不住怀念。
还没刚感慨一会儿,便听母亲用着自夸般的口吻笑呵呵继续道:“哎呀真有种在看自己年轻时的感觉呢,幸亏晴里的长相随我,毕竟我也不是因为你爸爸的脸而喜欢上他的。”
顿时收起感动的晴里:“.........”
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踩一下爸爸的长相了吧,爸爸会哭的哦。
况且对方虽说算不上帅气但也勉强可以说是正常水准,只能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而门外,不明所以的当事人还在小声催促着他们快一点,晚去一会儿都可能会在神社外排成长队,即便藤花町很小,但每逢新年参拜的这几天人流量都格外的大。
千呼万唤才终于把母子俩盼出来,一见到儿子这身打扮,早乙女宏马原先抱怨速度太慢的话语卡在嘴边,继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看了看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的雅子,又看了看满脸麻木的晴里,父子俩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早乙女宏马倒抽一口气,默然抬头看向天花板。
“......走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
仅是晚出门了半小时,神社已经人满为患,晴里和父母挤牙膏似的朝鸟居的方向缓慢移动,等穿过鸟居顺着石台阶进到神社内部,人群各自散开才好了些。
视线略略一扫,还能在前来参拜的人中看到很多熟面孔,是学校里的同学。
但以他现在的形象还是暂时别凑上前了。
一家人先是按照流程去拜殿参拜,随后找巫女寻求新一年的破魔箭以挂在房屋中央驱邪祈福——当然,他们祈求的是一种特殊的破魔箭,也真的有镇宅功效。
这家神社背后的主人正是藤袭中学的校长产屋敷天音,她是神官世家的女儿,嫁给产屋敷耀哉后也依然管理着家族产业,维持神社的运转,每当新年这段时间她总会亲自留在神社接待来往的参拜人员。
而神社的提供的破魔箭能使家宅不受咒灵侵扰,不易滋生诅咒,效果也许没有那么神乎其神却聊胜于无,唯一的缺点就是每年都要替换新的,但思及寻常破魔箭的替换时效也是如此,这么一想倒也没有那么麻烦,一年一次而已。
拿到新破魔箭的同时,晴里自然见到了产敷屋天音,天音校长穿着女性神官服在巫女的簇拥下从社务所内施施然走出,注意到一旁的晴里后她平淡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浅笑。
“原来是早乙女君,你今天这副样子倒是新鲜。”
这明显打趣的话让晴里不由得脸热,不好意思道:“是妈妈的兴趣啦,我有挣扎过的,天音校长就不要揶揄我了。”
“这说明早乙女君是个好孩子。”产屋敷天音欣慰点头,“还有,在这里要喊我宫司,你又忘记了吧?”
“哦...这不是说顺口了嘛。”
他讪讪笑了声,习惯性的想挠头,但顾及到母亲给自己精心盘的头发,举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来。
晴里瘪着嘴:“而且我现在这个模样穿女孩子的衣服也没什么不对,妈妈喜欢就随她心意便是了。”
“所以说早乙女君是好孩子啊。”产屋敷天音的眼神越发温和,忽而想到什么,“对了,早乙女君,耀哉他想要见你。”
“耀哉先生也在吗?”
“嗯,他就在社务所内,嘱咐我如果你来了便请你进去一叙。”
晴里没有迟疑,果断答应下来:“好的,我去那边跟妈妈说一声,很快就来。”
产敷屋天音微笑着颔首。
那边把破魔箭交给父母的晴里告之自己要和产屋敷耀哉会面的事情,回应母亲叮嘱他不要失礼的话后便折返回来,在巫女姐姐的带领下来到社务所里侧的一间屋子前,示意他进去。
听着门内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晴里踌躇了几秒,出声唤道:“耀哉先生。”
“......哪位?”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传出产屋敷耀哉那独有的和煦嗓音。
“我是早乙女晴里。”
仅是顿了片刻,屋内的人便接着道:“原来是晴里君,快些进来吧。”
征得允许的晴里轻轻拉开障子门,从容迈进房间,发现屋里除了产屋敷耀哉还有另一个男人在。
那人穿着黑西装,手拿一顶白色礼帽,一头卷曲的黑色头发如海藻般垂下,在他进屋时那双赤红的眸子淡淡瞥来,面貌竟和产屋敷耀哉相差无几。
是耀哉先生的兄弟吗?
“既然你有其他人要见那我就不多留了,更何况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卷发男人戴上礼帽站起身,旋即走向门口,出门前还不忘转身撂下一句:“耀哉,今年的选举我势在必得,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手下留情。”
面对这样几乎是宣战的发言,产屋敷耀哉仅是回以一笑。
“我拭目以待。”
男人走了,只留下晴里和产屋敷耀哉在屋内相对而坐。
望着淡定品茶的耀哉,晴里好奇地试探问道:“耀哉先生,请问刚才那人是您的亲戚吗?”
“算是吧,不过不必在意。”
产屋敷耀哉神色如常。
“只是一位每年都例行前来放狠话的人罢了,嗯...还是提着年礼的那种。”
晴里:“.........”
这是什么古怪的亲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