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谎。
愧疚像是炭火一样在心中灼烧。诺德把自己关进房间, 一头蒙进被子里。
一半的他想要大喊,想要委屈地问:——你怎么能那样想我?
一半的他清楚得很,悟说的是事实。
是不是“看”根本不是重点, 是不是故意也无关紧要。事实是——他注意着五条悟的一举一动。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做的事情,更是身为朋友不该做的事情。
即使如此,即使对这件事最清楚不过,他还是对五条悟说了谎。
明明是他的过错, 却还像是被误会了一样反过来发起脾气。
人总是很难正视自己的卑劣。
光是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就觉得羞愧不已, 他甚至对着五条悟大喊大叫, 说不定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都相信了那副扮出的姿态。
大概没有谁会对那个人那么无礼了。
闭上双眼就能想起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样子。
他拿起手机,又放下,在对话框删删改改, 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选了最无关紧要的话题犹豫着点下了发送。
「你喜欢蒙布朗吗?」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看吧?又装作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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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日本, 东京。
五条悟是高专医务室的常客。
医务室的主人——家入硝子看了他一眼,省去了“怎么又来了”的开场白, 把白大褂挂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和汽水,把那瓶葡萄味汽水推向桌子对面。
这位很有倾诉欲望的患者拉开易拉罐, 喝了点葡萄汽水,不太高兴。
不高兴显然不是因为汽水。
“他说对我没兴趣。”五条悟开口。
“……哦?”家入硝子饶有兴趣把旋转椅转过来。
“但是他怎么可能对我没兴趣啊?”五条悟自顾自地说下去,“前天睡在一起的时候还、”
“停, 这部分不想听。”家入硝子冷淡地打断。
猫忿忿不平地闭上嘴,干巴巴地省掉了细节:“……总之, 他说他只当我是朋友。”
——噗。
“抱歉抱歉, ”家入硝子摆摆手, 把手里的啤酒放下,“……实在是太好笑了。”
“硝子完全没有在抱歉吧?”
“这个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女性还在笑,“感想如何?”
“很失落。”五条悟嘟嚷着,“自尊心受伤了。”
“……说真的,我想过你会因为一百种原因搞砸,但是完全没想到甚至上不了赛道。”完全不觉得他的自尊心受伤了,家入硝子打趣着,“帅气的五条悟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吗?那我还是必须公平地说一声,肯定不是因为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我要是知道怎么了就好了,”五条悟撇撇嘴,想了一会,“是离得太近了吗?像是青梅竹马反而没有感觉那种。”
“恕我直言,半个地球可是很远的。”
“但是邻居诶,是不是太……日常了?”年轻的咒术师抓了抓头发,比划着,“少了点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家入硝子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被瞪了一眼。
“不对吗?”
“也不是没可能。”女性似笑非笑地说。
“……什么啊?”
家入硝子举起啤酒罐,“所以,庆祝你的第三次失恋?”
但她眼前的最强咒术师孩子气地躲开,一副他的葡萄汽水绝不会和家入硝子碰杯的样子。
“没有失恋。”五条悟强调。
“下次就以两个月不分手为目标吧?——下班去喝酒?”她不在意地耸肩。
“都说了没有。”五条悟嚷嚷,不理她了,低头摆弄起手机。
咒术师大多对一般社会的原则不太在意,所以家入硝子支着脑袋看着同期手机上的内容,五条悟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地任由她看。
甜点的口味、询问近况、广场的鸽子、晚餐的邀约——啊,接受了。
这是什么幼稚的小情侣。
女性又笑了一下。
“好了,”家入硝子出声,示意对话告一段落,“虽然你烦恼的样子很有趣,但还有别的事要和你说。”
“……哦。”
从甜点到任务,从衣服和口红到任务,从新上映的电影到任务。家入硝子对此很习惯了,五条悟只会比她更习惯。
她敛起笑,拿起手边的报告,“……七海最近在处理的一个任务,被害人的尸体送到我这里了,直接让你看照片吧。”
最强咒术师勉为其难看了一眼,然后稍微认真了些,“这很不正常。”
“是,整具尸体都缩小了,这边这个是反过来。我检查过,内脏和骨骼也一样。其中一些死者的身份也确定了,原本都是正常体格的成年人。”
五条悟皱了皱眉。
“你也想到了吗?——变形。事件现场有残秽,但很杂乱,我不觉得里面有正主自己的,做这件事的家伙做得很狡猾。让我想起上次那个咒灵,你祓除的‘奇美拉’。”
“不太一样,但有可能。”五条悟说,“我觉得那个不对劲,我说过了。”
不需要更多的说明,他接过家入硝子递过来的档案翻阅起来。
“你要接手吗?”
“我会和七海谈谈的。”
看完档案的最强咒术师没说什么,离开了医疗室。
毕竟那是五条悟,不可能有时间整天闲着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
家入硝子其实不介意五条悟偶尔找她倾诉“恋爱的烦恼”,毕竟她的同期也只会在这种事情上示弱了。如果是别的事,是没有救到的受害者,是任务中丧生的同伴,五条悟只会作出那副不会因任何事动摇的最强的姿态。
当然,只是偶尔。
不要在凌晨找她,不要在半夜两点忽然电话轰炸,不要过于烦恼,只是偶尔找她抱怨就好。
要是个容易些的交往对象就更好了——不过那倒也不像是五条悟的风格吗。
她在心里因为自己操心的想法觉得好笑。
只是偶尔的话,能让她想起一些,和香烟的气息一起远去的往日之事。
——朋友。
让人怀念的词。
那么想着,她又收到了新消息。
五条:『他说我不是他的唯一!!』
——后面甚至加了两个感叹号。家入硝子又笑了一下。
家入:「唯一一个朋友?」
五条:『就算是普通朋友也需要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说“你是最特别的”吧!』
五条:『稍微哄我一下也可以吧!』
家入:「你们这算哪门子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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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洗手间。
面无表情的金发男人锁上门,闷哼一声,解开衣服查看腹部的伤口。
完全没有止血,必须回高专了,咒术师如此判断。
七海建人向辅助监督打了一个电话,聊胜于无地按紧伤口,靠在洗手池边,忍耐着疼痛,按下了另一个号码。
“喂喂,这里是五条悟哦。”
“……我和那个咒灵交手了。”他开口。
“嗯,解决了吗?”电话那边的人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半点紧张感。
“没有。”
“那么,是什么样的咒灵?”既不失望也不意外,对方只是问。
“几乎就是人类的样子,可以变化身体的形态,可以放出其他咒灵并使其变形——那些原本大概是人类。前两天刚刚把类似的咒灵送到了家入那里。放出的咒灵在二级左右,形态不可预料,有些麻烦。
“另外,它可以通过手的接触进行一种非常特殊的攻击,我没有全部躲过,我想,也许再多被碰到几次,我也一样会被变成咒灵。
“总之,术式尚不明确。”七海建人简单地总结。
“地址在哪?”
七海建人给出地址,再接着说:“我让猪野去追踪,但不报什么希望。我给它造成了不轻的伤,但不太可能杀死它。你可以去确认残秽。”
“那——”
七海建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着电话说,“我确实需要帮助。”
“哦!七海会向前辈求助了,真是长大了呢~”电话那边的人用半点也不正经的语气说着,
“是的,我没有能对付那个咒灵的绝对把握。”七海建人停顿了一秒,不确定自己的操心是否有必要,“……但并不是紧急的情况,它已经跑了,受了伤也会安分两天。剩下的只是一些走访和汇报,我没有在周五的晚上要求最强咒术师来加班的意思。”
电话那边安静了两秒。
“七海竟然觉得我是有双休日的吗?”五条悟乍乍乎乎地说。
“请不要对别人的好意作出这种反应。”即使隔着电话,七海建人还是板着脸说。
“好哦,”不再用开玩笑的口吻,最强咒术师意外坦诚地回答,“那我就接受同僚的好意了。”
一下换了这副态度,反而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下周我会再去找的。那时候请保持联系。”七海建人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五条悟看着手机想了几秒,嘴角翘起来。
他其实并不那么在意工作与休息时间的界线,但他有一个晚餐的邀约,所以在今天,最强咒术师还是决定用上这份短暂的假期。
跨过传送魔法阵,跨过大西洋的海面,跨过五个时区的距离,他来到他的目的地,在街角的花店买了一枝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