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抽噎, 没有啜泣,眼眶只是微微泛红,也不因为难为情而慌忙地遮掩。
只是坐在那里, 任由泪水淌下, 安静地哭泣。
诺德……在哭。
隔着半个广场, 五条悟看向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的男朋友,一个人坐在异国他乡的喷泉边上, 在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早晨, 就像被忘在了世界之外一样, 独自无声地哭泣。
……不对吧?
有人在哭, 那不应该是一下子就会注意到的事情吗?
没有人发现吗?没有人看到吗?没有人安慰他吗?——在失恋难过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会听他倾诉给予安慰的人, 没有那样的人在吗?
啊……
是没有的, 诺德说过的……他没有朋友。
……其实都是说过的。
像是顿悟一样, 那些原本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的不甚明了的记忆碎片,在下一个瞬间全部清晰起来。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很快说了想交往,既诉说着心情, 又把主动权全部交出来,一副一开始就没有期待的样子。
在他没有联系诺德的一个月的唯一的一通电话里,坦诚又小心地说想见他。
觉得被疏远了,所以和他保持起生疏的距离。
在意大利再次见面的时候,并不是“明明之前一天还对他有好感,莫名其妙又突然跑掉了”, 而是一开始就说了, 不愿意和前男友交往。因为不想犯下两次相同的错误。事实也是吧?……他又搞砸了。
上次……其实不愿意分手吧。
眼前浮现出诺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令人不快的对话绝口不提, 只是给他一个拥抱, 声音明快地问他想不想去玩。
虽然交往对象是一个说着漂亮话却自私地保持距离,甚至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也还是想要在一起。
因为,嗯,诺德喜欢他……
……那句话也,说过很多次。
所以也是说过的,会忘掉,是因为难过。
在五条悟不满地问他为什么要忘掉的时候,一副平淡又无所谓的语气,这么说过。
……也是当然的吧,和喜欢的人分手,会觉得难过。
永远都是柔和又不争辩的口吻。
稍微被反驳就会退让,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对他微笑。
所以五条悟在现在,才迟迟地理解了,他的男朋友因为他而觉得难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宁愿抹掉所有的记忆跑到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即使如此还会因为难过而流泪的意思。
至于——
——现在搭话是好的时机吗?
——太关心会显得奇怪吗?
——应该等诺德注意他……
那些念头一下子全部都忘光了。
只是、只是想要安慰这个人。
白发的青年急切地走向独自坐在喷泉池边的人,衣角卷起风,又在半步之外有些无措地停下。
“你、”五条悟犹豫地开口。
诺德看向他。
慢慢地眨眼,湿润的眼睫又沾上了些许泪水,男人意外又茫然地看着他。
不记得他了——那个事实在对视的第一秒清晰地浮现在五条悟的脑海中。不记得了,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他来得及有更多的感想,有任何失望和落寞的念头之前——接着、毫无征兆地,更多透明的眼泪流溢而出,顺着泪痕在下颌凝成一个小小的水滴,落下。
——真的在哭。
不记得了,但还是因为见到他更难过了。
那滴眼泪好像啪嗒一下砸在他心底。
交往也好,距离也好,怎么隐瞒也好——想要现在全部说出来,为所有的事情道歉。
如果是恋人,甚至是前男友,就可以给他一个拥抱,可以摸摸背蹭蹭脸颊,说,我不想你难过。
但是,
五条悟在他身前蹲下,仰头看着他的男朋友。
“……你还好吗?”他只能小心地、不太熟练地放轻声音问。
“啊……”诺德有些不在状态地看他。
好像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在一个遥远的梦里,他的男朋友甚至想要对他扯出一个微笑。“嗯。”诺德想了想,轻声回答。
“你……在难过吗?”五条悟不知所措地试着安慰。
低下头,好像也觉得困惑,诺德拿手指碰了碰即使此刻也还在一滴一滴掉着泪的睫毛,看着手上的水迹。
“……抱歉。这只是……”一向很注意礼貌的魔法师一边道歉,一边对他微笑,“……没什么的。”
“但是……”但是你在哭。
“只是,想到一些事。”诺德轻声说。
那声音甚至不哽咽,只是很平淡——平淡得让人有些难过。
“什么事,是难过的事情吗?我可以听你说。”五条悟一下子回答。
“……我不太、我不知道,”年长者这么说,“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有什么他能说的话吗?想擦掉那些眼泪,但不太合适。是不是应该递纸巾,他没有带——最强咒术师匆匆忙忙地在口袋里翻找起来,那副着急的样子反而让诺德笑了。
“没事的。”诺德说。
用衣角沾去了泪水,又眨眼,深呼吸,真的对他笑了一下。
“看,没事的吧?”他的男朋友这么说。
确实不再哭了。
但并不是得到了安慰,觉得被关心而放松下来。
只是无比熟练地把情绪敛回去,为了不让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担心。
“只是一些画面……码头、黄昏、会有小孩子像那样跑来跑去,还有……”
停顿一下,诺德说,注视着他的眼睛。
“湛蓝的天空。”他的男朋友和他对视着说,“我想,并不是让人难过的事情……没事的。会没事的。”
因为忘掉就会没事了。
那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想法。
甚至光是听着也让他觉得难过起来,五条悟在诺德身边坐下。
他的男朋友没有拒绝。
“你看,”最强咒术师生涩地找着话题,“……天气很好吧?”
“嗯。”诺德愿意回应他。
“是吧?晒晒太阳会很舒服的,风也很舒服。”
“是的,是很好的一天。”
“不是让你不要哭哦,难过的时候哭出来说不定会比较好。嗯,大哭一场会比较轻松吧。不会笑话你的。”
他的话让诺德露出笑,那个浅笑停在表面。
“想吃冰淇淋吗?我可以给你买。喏,那边有冰淇淋推车。香草的好吗?不会太甜的。”
“没关系的。”
白发的青年有些挫败地闭上了嘴。
“是真的没关系的,”诺德拿他没办法地对他微笑,反过来安慰他,“谁都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难过太久,对吧?”
“……真的吗?”
“是真的。”
他的男朋友的微笑带上了他熟悉的那种亲昵的暖意。
也许确实因为被关心着而感到了一丝安慰,诺德看着他,接着,又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带着点茫然,不太确定地伸手。
在碰到他的前一刻,像忽然回过神来一样地收回手。
“啊、”
“是头发吗?”五条悟尽量自然地说,若无其事地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很让人在意?”
摘了眼罩,细碎的白发就会散下来。
也会挡在眼睛前面,他知道自己的睫毛很长,有时候会碰到。六眼并不受这点障碍的影响,但诺德有时会不住地在意,也会想要替他打理。
“嗯、我是说……抱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诺德一下收回手,也低下头,像被灼伤了一样。
“没关系的,”五条悟抢着说,“经常会有的,我的眼睛很让人在意吧?经常会有人想摸我啦,我完全不在意的。”
“也不是那样的……”诺德看上去更窘迫了,“总之,很抱歉,我并没有、”
“你还真是好容易道歉啊,”五条悟故意说,一副觉得他大惊小怪的不良的模样,伸出手——作出一个握手的姿势,开口,“好啦,这样我们算认识了吗?——五条悟。”
诺德愣了一下。
“嗯……诺德·弗雷姆。”诺德不太确定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稍微有些小心,那份陌生和谨慎本来应该让他觉得伤心,但又像是什么容易害怕的小动物,试探的举动让人没办法不喜欢。
“我想陪你坐一会。”五条悟单方面说。
“那……好啊,”诺德轻声回答,“只是不要紧吗?……没有别的事吗?”
“完全不要紧。”最强咒术师确信地说。
于是诺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鸽、孩童和喷泉,那副稍微带着点快乐的意外样子像是忘了上一刻在为了什么难过,诺德接着问:“那……想去喝杯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