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住所——诺德睁开眼睛, 想着。
虽然住处很陌生,在陌生的住处醒来的体验却已经习惯了。
半梦半醒的倦意刚刚消散,他想起身,接着,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
还没有醒。他的……男朋友。
和另一个人共度夜晚, 再一同醒来, 总觉得像是久违了。他没办法回忆起具体的间隔, 只是觉得久违了。
忽然泛上来的感动让他的眼眶酸了一下。
但他和身边的人离得太近, 不想让突兀的呼吸打扰对方的睡眠,诺德试着屏息, 等稍微平静下来,再深深地呼吸。
……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啊。年长者在心里无奈地嘲笑自己。
他看向对方。
眼前的人看起来很年轻。
倘若时间终将平等地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悟显然还在备受时间宠爱着的阶段。闭上的眼睛只是闭着,眼稍没有半点皱纹, 霜白色的细密羽睫盖住了那片苍蓝。也没有旧伤,没有长期疲惫留下的痕迹。很年轻,也很……美。
他对咒术师并不了解。
提起咒术师, 首先会想到危险和战斗, 当然也应该会受伤,虽然没有具体的记忆, 但唯独确信留下过那样的印象。即使还很年轻,没有在战斗中受过什么伤, 也需要长期磨练体术。
对方的身体的确……锻练得很充分,但稍微让人有些在意,他的身上没有高强度训练留下的茧或伤痕、
啊, 但是, 不该这样去……评价对方的、嗯, 身体、诺德不好意思地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悟——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全名。
这么说着感觉非常轻浮,明明身为年长不知道多少岁的一方,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才说出交往的话,但还是那么答应了,连名字都不知道,还一起过夜、
而且、昨夜从记忆里翻出来,灼烫的温度、依恋的视线、像是要把彼此揉在一起似的拥抱,他有些、他太……
……他转过脸,止住自己的想法,碰了碰有些发烫的耳廓。
应该再问一次吗,名字。
不,还是先不想这个了。
诺德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期间甚至被抓住了,手指扣着他的手腕,还没醒,因而也没太用力,顺着滑落下来,又扣在食指上。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对方微微蜷起的睡姿——好像不是很有安全感。
“悟?”他试着轻声呼唤。
白发的青年挪了挪,看起来不太想动弹。
“悟,要起床吗?”
搭在他手指上的指尖不情愿地松开,好像真的听到了他的话一样,白发的青年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含糊地咕哝两声。
不再打扰他,诺德起身,又犹豫了一下,亲了一下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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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有些微妙的关系。
诺德从餐厅拿了一些早餐,站在房间门口一会没进去,试着做些心理准备——不管对方第二天是什么态度都是正常的。
可能会很尴尬,可能见面立刻想要离开,那都没有什么。
不要过度反应,不要让对方觉得难堪。
那么想了一会,他终于推门进去,把餐盘放在桌边。但还是有些紧张。魔法师对自己的住所都会有所掌控,所以他也能知道他的客人已经醒了。在卧室里,是坐在床边吗?他敲了敲门。
是,穿着旅馆宽松的睡袍,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
像在等待着。
接着,看到他,漂亮的蓝眼睛亮起来,“你回来了~”悟看向他和他打招呼,再低头找着拖鞋起身,好像真的很高兴。
稍微有些意外。
醒了不起来吗?他还没来得及斟酌那个问题是否太过冒犯,他的男朋友来到他面前,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有早安吻吗?”悟眨眨眼,积极地问。
“嗯。”
亲了一下脸颊,再亲了另一边脸颊,他能听见对方喉咙里模糊的笑音,于是他也能不再顾虑地问,“在等什么吗?给你找我的衣服?”
“在等你回来啊。”悟好笑地回答,“不要这么客气嘛,我是你的客人吗?——啊,那我是不是应该读空气走了?”
“不是的,”几乎想也没想地反驳,诺德有些不好意思地放轻声音,“待多久都可以,我很愿意你在这里……当然,我是说,如果你想的话。”
看了看他,嘴角翘起来,悟看着他回答,“……想哦。”
连这种话都被一一认真回应的感觉很不可思议。
诺德有些拘谨地坐在餐桌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的……男朋友。正对着穿衣镜打理洗漱时沾湿的头发,柔软的白发看上去不太服贴。毕竟昨天没擦干头发就睡了,诺德想起来,感到有些抱歉——他真的忘了这件事。
察觉他的注视,悟看向镜子里的他,在阳光中十分明亮的蓝眼睛对上他的视线,悟对他短暂地笑了一下。
看起来——很高兴。
“喔,鸡蛋培根。”悟一会来到餐桌,看着食物感叹。
“抱歉,没有问你的喜好,喜欢什么?”
“嗯?甜食哦,只要是甜食都大欢迎!”悟夸张地说着,笑起来,“问了是要记住吗?”
“当然。”
他的男朋友看着他,停顿了几秒,好像考虑着什么,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呢?”
“早餐的喜好吗?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选了鸡蛋培根呢,嗯嗯,鸡蛋是半熟派,”悟一边说着,一边颇为认真地把培根规整地摆在面包上,“经典?保守?”
“非要说的话是经典,”诺德回应着对方的话题,有些不熟练地考虑起来,“全熟的煎蛋有些噎,培根……是了,只是习惯,其实不太健康吧?但没有熏制的风味,又多少觉得少了点什么。”
“喔,还是有倾向的嘛。”悟十分有成就感地点头,“那我也记住了哦。”
是需要特地记住的事情吗?但他没有那么说,“虽然很高兴,但我也愿意试些别的。”诺德回答。
但那是说,他们的确是在交往,对吗。
年长者还没有煞风景到问出这种问题来。说出来就太直白了。与此相对的还有其他很多:是咒术师吗?是来旅游?还者是有其他事?待多久会走?走了之后……还会联系吗。
在交往之后再补上一个相互了解的环节简直就是令人不快的提醒,提醒彼此做了多么不理智的决定。
别问,他告诫自己。
所以诺德只是翻出旅游手册来。
他打算在这里短住,之前觉得,既然如此,也就没有着急游玩的道理,旅店发放的旅游手册也只是收了就放在一边。
“嗯——”另一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落在肩膀上的手,悟低下脑袋凑在他边上,和他看相同的内容。再然后那双手自然地环在他胸前,连带着沙发被推挤的存在感——悟靠在沙发靠背上,柔软的白发蹭在他耳边,“你之后有什么预定吗?”悟问他。
“没有特别要做的事,我会在这里留半个月……也许一个月。做什么都可以。”诺德回答,“悟呢,有行程吗?”
还是问了。
青年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就着这个姿势翻着他手里的小册子,“很短。”悟回答。
并不意外。
“啊,觉得可惜吗?”气息打在他的耳边,悟转过头对着他说话。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如果你希望我一起的话。”诺德只是轻声说。
“明明觉得可惜嘛,”他临时的男朋友没有让他转移话题,拖长声音,促狭地问,“……还想再见到我?”
“承认比较好吗?”
“啊,承认了嘛。”
“我会想见你,”于是诺德顺服地回答,“想做些什么?”
那个回答好像让悟很满意,他的男朋友碰了碰他的侧脸予以回应,视线重新落回宣传册上,“啊,有潜水呢。”
是很好的海岛,细软的白沙铺满了海岸,从旅馆的顶层能看到半片海,仿佛从记录片中才能看到的浅蓝色海洋。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向上,走廊里是落地的大片玻璃墙,明亮的阳光照进来,他第一次注意这里的景色。
“那个是什么?”悟越过他去看三层的露台。
“露天卡拉ok。”
“噢!”
青年发出一声兴致很高的感叹。
很热情,也喜欢用语气词,像什么好奇的野生动物。
“之前没注意吗?”他问。
“没有呢,那个现在能去吗?”白发的青年对着不远处的露台探头探脑。
露台正对着海,一半是玻璃隔断,所以从这里也能隐隐约约看到,隔音还不错,音箱也朝着外边,他并没有太注意过。
“我也没去过,”诺德好笑地看着对方那副感兴趣的样子,“走吧,去问问吧?”
“你没兴趣吗?”
“不太擅长,嗯……唱歌,在别人面前唱歌。”
“那就不去了。”悟没什么犹豫地说。
“嗯?没关系的。”
“你不喜欢就不去了。”年轻的咒术师轻快地说,给了他一个短暂的亲吻。
被亲了。
轻飘飘的、短暂的、柔软的。忽然觉得很高兴,那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很高兴。
看到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悟无辜地对他眨眼。
“没有不喜欢,”诺德柔声说,“我会想看着你,我会很乐意——还有吧台,想喝些什么?走吧?”
三三两两的游人,穿着花T恤的黑人,戴着夸张的帽子笑着的长发女人,脸上有伤疤的被逗弄着喝酒的少年;盐的味道,微凉的海风,阳光——
“无聊要叫我哦。”
“不会无聊。”
“我想要柠檬苏打——”
“嗯。”
“要看着我哦?”
“看着呢。”
于是他又得到了一个吻,是悟,一边对着他往后走一边点了点手指——一个飞吻。海边的风吹起十分柔软的白发,悟俯身去拿麦克风,又转过头对他笑。多让人不好意思啊,他不由得露出笑。
“小男朋友?”吧台边的高加索裔女性打趣地说。
“是,”并不在意自己的语气有多迷恋,诺德轻声感叹,“——他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