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交往吧?”
诺德愣在原地。
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告白。
简单的句子, 意思像字面上一样直白,更何况眼前的人几乎是换着方式说了三遍。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但就算这样也……太让人意外了。
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认真的,稍微带着异国腔调的英语,句尾略微上翘, 听上去也像一个玩笑, 像是在周日的晚上一时兴起提出的环游世界的邀约。但青年即使现在也还无比专注地看着他, 好像真的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回答。
……他之前就注意到对方了。
是在人群中也会很显眼的人。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身材高挑——即使深色的外套严严实实地把这具躯体包裹起来, 光是从对方的步伐也能看出受过充分的锻练。
更何况,是个咒术师。
大概是亚洲人, 虽然肤色很白,发色也是罕见的白色, 整体显出一种不太真实的独特性。刚看到他时,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从墨镜后面露出来——
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呢?
云层间的日出、冬日阳光下融化的新雪、透过波光粼粼的海水看到的天空……不, 这些都太平庸了。
……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但比这些都更让人在意的是,那个人看起来……很失落。
失落?落寞?好像没什么精神,看起来很柔软的白发浸湿了贴在额头上, 眉梢耷拉着, 时不时出神,视线漫无目的地盯着地面上的贝壳与石块。
诺德一向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
青年一会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打起了电话, 虽然偶尔笑一下,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愉快而露出的笑容。
他和对方并不相识, 过分的关心显得别有用心,他当然也不会去听对话的内容。
只是还是不由得在意起来。
也许有些冒昧。
最后他还是决定走上去,试着尽量礼貌地表达关心。
至于, 得到告白——那绝不是, 在任何预想之中会得到的回应。
“嗯……是打赌吗?真心话大冒险?”诺德试着问。
那让青年垂下视线:“不是啦……是认真的。”他轻声回答着。
没有多少辩解的意思, 听上去更像一句亲昵的抱怨。
压下那个念头,诺德在对方身边坐下。
白发的青年看着他,但没有出声反对。
“发生了什么事吗?”诺德轻声问,“想说说吗?”
太阳已经快落下了,沙滩上没有更多的光源,篝火不足以照亮这里,但诺德还是能看到眼前的人缓慢地眨了眨眼,霜色的睫毛扫过那一片摄人心魄的冰蓝,“各种各样,”他轻哼地说,“正在伤心难过。”
失恋了吗?——这样的话有些太过直白。
“想去走走吗?”诺德示意那边的沙滩。
青年摇头。
眼前的人似乎习惯和别人对视,即使摇头表示拒绝也仍然看着诺德的眼睛,好像在说他只是不想去,而并不反感这场对话。
这样的想法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
“想做些什么?”诺德轻声询问,“回去洗个澡吗?衣服弄湿了很难受吧。”
“……嗯,今天很热。”轻笑一下,对方回答。
那并不是一个明确的应允,眼前的人也仍坐在椅子上,好像什么也不愿去做。
“你会希望我离开吗?”诺德问,“如果你想安静一会——”
手被抓住了。
并不太强硬,青年劲瘦的手拉住他,皮肤传来另一个人的热度。但又很快又松开了,像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答应我吧?”眼前的人抬眼望着他。
——交往。
交往、在这种情况下,随随便便找一个陌生人交往——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不行吗?”好像那也在意想之中一样,青年没太失望地问,只是像是想要叹气。
“诺德·弗雷姆,”诺德轻声说。
在这种时候自我介绍的感觉很奇怪,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尽量说得认真:
“我是说……好。”
猫一样的蓝眼睛眨了眨。
“真的?”眼前的人有些疑惑地重复。
“也可以后悔,我不会介意的。”诺德体贴地说。
“没后悔,”青年立刻回答,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变得生动起来,急于证明一样地抓住他的手,“那我们是在交往吗?现在?”
察觉诺德的视线,他的手指蜷起来,但没有收回。
“已经交往了吧?可以牵手吗?”他补救地,又有些雀跃地问。
会一本正经地问这种问题啊。
“嗯,在交往,”诺德柔声回答,“但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可以吗?”
“——悟。”——他又眨了眨眼。
“日本人?”
“对哦。”
“姓呢?”
“叫我的名字嘛——”青年好像立刻就和他熟稔了起来。
“好吧,悟。”诺德从善如流地呼唤。
那让对方感叹一样地深深呼吸,“再叫一遍?”他刚认识的男朋友凑近了,好像很期待地开口要求。
“悟。”
声音像带着热度,诺德看着对方因为他的呼唤而抿起的唇,和稍微泛起粉色的耳尖,也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那能接吻吗?”对方问。
空气安静了那么两秒钟。
没办法、不,应该说是不想——不想说出拒绝的话。
“……好啊。”他轻声回答。
先是存在感,扣着他的手贴近了,肩膀挨着肩膀,外套之下充满力量感的躯体本该是一种强势的暗示。
但态度却很小心。
是触碰,和他交握的手不愿意放开,另一只手试探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再轻轻贴在他的颈上,那双明亮的蓝眼睛不时瞬动,好像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也太小心了。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诺德把那句话收了回去。
是因为什么在顾虑?是因为在意吗?怎么想都不会是这个。怕被拒绝吗?看上去是那样。或者说,是因为要和一个陌生人接吻而不安吗?那样的话,开口询问就太不合适了。
“你不会突然跑掉吧?”
额头靠在一起,几乎连气息都要重叠了,悟开口问他。
“为什么会跑掉?”诺德轻声回答。
“那就是不会?”
“不会。”
于是眼前的人轻轻亲吻他。
很生涩,唇瓣贴在一起,温吞地轻轻吮吸,融化在温热的吐息里。脸上的墨镜稍微滑下去一点,即使离得这么近也能看到对方正注视着他的眼睛,还有因为不安而稍稍颤动的睫毛。
不闭眼啊。
那么想着的下一刻,青年戴着的墨镜碰在他的脸上,诺德好笑地接受了这个小插曲。太近了,连一点笑意都能被品尝到,对方懊恼地退开,很后悔地说,“……应该摘墨镜的。”
“不是在笑你。”
“还可能会是在笑我吗,那也太过分了吧?”半是故意地说着,悟一边打量他的表情,“……那能重来吗?”
“好啊。”他回答。
那个有些寂寞的笑容让诺德觉得自己回答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
但怎么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揭别人伤口的道理,哪怕要问,也要在更合适的时机吧?
那副神情也只是转瞬即逝,“那我要亲你了哦。”他的男朋友十分高兴地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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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有活力的性格。
十分钟之后,被拉着来到篝火边的诺德想着。
海岛上的游客晚上在篝火这里野餐,也是海岛旅游的特色项目之一,虽然容易失败但也别有一番趣味的自助烧烤,还有热带水果果汁调的饮料。
要到了两个亲吻好像让他的男朋友觉得心满意足,完全不像刚才那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感兴趣地指着那里问起沙滩上的野餐,再十分亲昵地靠在他身上说饿了。
“你要喝这个吗?”白发的青年闻着杯子里的饮料,看向他问。
什么果汁都掺进酒精的感觉有些不好形容,但毕竟是旅游景点,酒是治愈烦恼的良药。
“又是酒吗?再喝我会喝醉的。”
“诶,我在盘算着把你灌醉然后让你把我捡回家哦!”悟把杯子递给他。
虽然和刚见到时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但也奇妙地,完全不让人觉得意外。
“悟明明一滴酒都没有沾,为什么和醉了一样?”
“就是醉了嘛,我要耍酒疯了——”年轻的咒术师笑着,张开手给了他一个夸张的拥抱。
他确实有些要醉了,就那么被扑倒躺在细软的沙地上。身下的沙滩好像还有白日的余温,他耍酒疯的男朋友蹭了蹭他的脸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反而放松了靠在他身上。
“把我捡回家吧?”悟在他耳边低语。
这应该算是,趁人之危吗。
但诺德点了点头。
旅馆的房间在一楼。悟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十分自然地走进浴室,“要一起洗吗?”声音隔着毛玻璃传过来。
答不和答是都太奇怪了。他不好意思回答,也不想显得太突兀,只是打开了床头的灯。
几乎没有几分钟,悟一点也不拘谨地推开浴室的门,就那样看向他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嘴角翘着。应该再确认一下的,诺德想着,但没有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就被拉着躺在了床上。
也许是旅馆柔软的床,也许是洗完澡的舒适,眼前的人好像放松下来,整个人陷进床垫里,暗蓝色的眼睛里点缀着些许的灯光,慵懒地仰在床上看他,抬起手,劝诱地碰了碰他的脸。
他低下头。
他们交换了亲吻,和长椅上的不同的亲吻,更热切、更亲昵、更迫不及待。
再然后是拥抱,诺德看着眼前的人脸上近乎天真的信任,试图寻找一点反感的痕迹,但没有。
那双湛蓝的眼睛长久地和他对视,好像愿意注视他,也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诺德。”
“嗯。”
温暖、毫无间隙的拥抱,在这个海中的小小岛屿,柔软的棉花围起来的小小世界。悟靠在他身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
虽然看不见表情,却能感受到耳边颤抖的气息。
夜晚的气息漫上来。
人群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他们枕在一起休憩。
“……我很想你。”身边的人喃喃地轻声说。
他没有出声,只是回应了那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