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着什么吧??
五条悟几乎把怀疑写在了脸上,时不时狐疑地瞥向他,好像要从诺德的举动中寻找任何不对劲的踪迹。
连下了车都要谨慎地打量面前的公寓楼,说不定是在确认魔法师有没有把房子掉包。
那双的眼睛看起来很不可思议。虽然稍微有些失礼,但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呈现在那之中的并不是浅蓝或深蓝一类单纯的颜色,更像是过去航海者使用的风暴瓶,碎冰和霜雪在其中描绘出漂亮的纹理。
也许是和咒术师方面有些什么关系,诺德分心地想。
“不会是门上放着一盆水这种恶作剧吧?”五条悟不太认真地问。
“在说什么呢……五条先生的学生会做这样的恶作剧吗?”诺德一边打开楼道门。
这栋公寓有些年头了,没有电梯,楼梯也有些狭窄,一层的灯会时不时因为接触不良而闪烁,没有人想过要维修。
诺德走在前面。五条悟的个子很高,在这样的楼道里走着对他来说还要更逼仄一点。
“不会啦,因为对我没有用。”五条悟回答着,他有些骄傲,又因为扬起脑袋在转角处也许会碰到楼底板而缩了缩脖子,“最多往喜久福里加辣椒酱什么的。”
后面那句话他竟然也说得挺骄傲的。
看到二楼的门虚掩着,诺德停了一下。那是房东的家,但那位老太太养着猫,应该不会让门就那么开着。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可能性让他有些担心。
但片刻后,门打开了,瘦小却很有精神的老太太看向门外,“哎呀,弗雷姆,”玛莎和诺德打着招呼,很高兴地问,“我晚上做了些奶酪卷,你想要些吗?”
猫咪跟在她后边查看来客,好像没有要擅自跑出门的意思,看到诺德,那只叫格蕾斯的布偶猫叫了一声。
“好的。我是说,谢谢。”诺德点头致意,又想起来,试图在购物袋中找些什么回礼。牛奶会合适吗?玛莎已经回到厨房了,他把瓶装牛奶放在桌上,接着才想起来对五条悟说明,“抱歉,请等我一会。”
“好哦。”五条悟答。
格蕾斯没有走,它停在访客的身边,又“喵——”地叫了一声。听说这样的发声是猫和人类交流的特有声音。猫咪总是会索要很多注意力——至少在它们希望得到关注的时候,诺德好笑地想,俯身,把讨要关注的猫咪抱起来。
他其实没有养过猫,但对付小动物的规则都一样。如果它希望被抱起,就别让它觉得难受,用手掌托着它的体重,再让它能四足落在人的手臂上,被安安稳稳地拘起。那样它就会高兴。
就像这样,格蕾斯被他抱起来,脑袋往外探了探,枕在诺德的手上。
乖巧又柔软得让人想要赞叹。
“好羡慕啊。”五条悟忽然开口。
“是啊,很可爱,还没认识几天就愿意亲近我了,”诺德点头,“不过想养的话也可以养吧?听说猫是不需要费心的宠物。”
“羡慕的是猫哦。”年轻的咒术师说。
诺德花了点时间理解话语的意思。
“所以可以摸吗?”五条悟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但那句话有些……指代不清。一般想来,说的当然是格蕾斯,当然是。但五条悟说出那句话时认真地看着他,以至于诺德感到了些许的茫然。
“可以……当然,如果猫咪同意的话。”诺德回答。
那句话不知道哪里让五条悟觉得有趣,他的嘴角勾起来。
但猫咪并不同意。
动物在有所倚仗时更有攻击性。比如说——被信任的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在场两个没养过宠物的人对此一无所知。蓝眼睛的布偶猫盯着人类的一举一动,在咒术师伸手时弓起背、威胁地哈气。
“——格蕾斯、”诺德的手拦在炸了毛的猫面前,打断了猫和五条悟的对视,“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他匆匆地说,来到房间的另一边,拉开了距离,把不高兴的猫咪放在椅子上,确定眼前的猫咪没有更多敌意,才回到五条悟身边,“我很抱歉。”他又说。
“没关系哦。没有被抓,也没有被吓到。”五条悟晃了晃手指,看上去确实一点也不在意,又笑起来,“倒是你——完全不是你的错吧?别道歉啊。”
“怎么说呢……总之,还是很抱歉。”诺德不好意思地对他笑。
五条悟看了看他,“我不受这种小动物欢迎啦。”咒术师无所谓地说。
“为什么?”
“嗯……因为我很可怕?”五条悟做了个不知是什么的手势,手指扣在一起,看向一边椅子上的猫,“动物的本能——之类的?”
格蕾斯跳下了椅子。
“——看吧!”好像验证了什么一样,五条悟寻求认同地看向他。
在那间隙里,房东玛莎拿着装了奶酪卷的餐盒走了回来,“哎呀,”她看向五条悟,又转向诺德,“朋友吗?”
“是的。谢谢。我拿了些牛奶,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收下……”诺德想了想,补充说,“也许给格蕾斯。”
玛莎点点头,又和五条悟打招呼,“是来玩吗?玩得开心啊——”
老太太说着意大利语,五条悟眨了眨眼,大概是完全没听懂,但是还是十分积极点头比着手势:“ok,ok!”
快十点了。
他推开房门。
门上当然不会有恶作剧的水盆,诺德好笑地看着五条悟故作谨慎地踏进房间里的样子。结果视线引来了另一个人的注意,五条悟看向诺德。
“笑了呢。”咒术师也轻笑了一下,说。
……啊。
也没有必要在现在故作冷漠,但脸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还是让诺德觉得不好意思。年长者走向厨房,把需要冷藏的物品放进冰箱,再打开刚得到的餐盒。
那边,初次造访这处住所的五条悟,显然也不觉得拘谨,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晃了晃,好像在评估着过夜场所的舒适程度。
“你想要一些奶酪卷吗?”诺德出声问。
“可以吗?”白发的青年一下回过头来,声音很明快。
“当然,也许稍微烤一下。”
五条悟点头。
诺德给烤箱设置好时间,转过身,接着就看到他趴在沙发靠背上,正看着这里。咒术师把墨镜放到了一边,于是苍蓝色的眼睛不受遮掩地展现在他人面前,他把脑袋耷拉在沙发的软皮面上,白发十分随意地散着。在诺德转身时一下对上年长者的视线,嘴角翘起来。
于是空气一下显得好安静。
五条悟似乎乐于继续这样的对视,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漂亮的蓝眼睛显得专注,视线不时轻微闪动,让人在意目光的落点。
被那样注视,颇有些被拿走了主导权的无措感。
叮——
嗯,是烤箱好了。
诺德不自在地转身。
在他靠近时,五条悟十分大方地为他腾出空间,拍了拍身侧。
……他其实,并不经常使用沙发,有时候这件家具甚至不会被添进他的新家里。而这会儿咒术师反客为主在上面安了窝,十分理所当然,还有些赖着不走的意思。
“不会真的让你睡沙发的……也不用这么在意吧?”诺德转移话题地说。
“是吗?”白发的青年拿起盘子里的奶酪卷,一边咬了一口,视线短暂地因此移开,很快又看向他——明亮的浅蓝,“那是说我可以睡床吗?”
“……嗯。”
“真的?”五条悟没太相信地眨眨眼。
“也不需要我一遍遍地回答吧?”诺德忍不住抱怨。
那让五条悟顿了顿,他看上去甚至有些讶异。一会儿像是想起来手里还拿着甜点,也许是才分心想要品尝奶酪卷的味道,好像还算喜欢,舌尖舔了舔快要掉下来的碎屑,“哇哦。”咒术师意味不明地感叹。
魔法师也尝了一个。
既然是赠礼,他会想要好好接受他人的馈赠。
还不错,虽然说不上惊艳。
他稍微推了推盘子,示意自己已经没有再要的打算,“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他那么说,五条悟嗯嗯地应了两声。
于是诺德起身。招待一名客人总是多少要做些准备,他从衣柜里找出新的浴巾,放在挂架上,“浴室在这里,”他开口向咒术师说明,“钥匙我放在门后面——如果你夜里需要出门的话。”
有些太安静了,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在。
居家鞋踏在地面的声音听起来很响,他把卧室的空调开在睡眠模式,再把遥控器放在床头,那个塑料制品和木质的床头柜碰撞的声音也大得让他觉得不自在。当然一切都与之前相同,与只有他自己在时相同。但却像是有什么令人在意的无形之物满涨起来,正不声不响地彰显自己不可忽视的存在。
他的客人坐在客厅里,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异常安静地看着诺德的一举一动。
诺德对上那道视线。
总觉得好像会被看透。
“你对我好好哦。”五条悟开口。
年轻的咒术师用着有些孩子气的措词,语调也像是没作多想。
日语不是诺德的母语,但他在语言上稍微有些天赋,所以也能体会语句之间微妙的区别。明明是成年人极少会说出口的话,从五条悟口中说出来像是一句既单纯又诚恳的感叹。
“啊,这么说也不对。”五条悟抓了抓头发,“只是和前几天比啦。是因为反差吗?就是……哇哦,感觉非常开心。”他又发出感叹。
那些话让人听起来很不好意思。诺德抿了抿唇。
“但是——?”五条悟说。
挑眉说完那个词,咒术师就没有再说话,仿佛等待着诺德的回答一样安静地看着他。
“‘但是’?”诺德不明所以地重复。
“这个时候总会有个‘但是’吧?”五条悟自然地说,“你愿意陪我,愿意带我回家,愿意让我在你家过夜,甚至还有招待,”他开玩笑地示意桌上的奶酪卷,“……明明前几天还完全不愿意见到我。所以后面怎么想都有个‘但是’吧?”
的确是可以猜到的事情。五条悟也显然早就猜到了。
那个小小的捉弄设想起来时是很有趣的。也许会让眼前的人大呼小叫,不满地抗议,或者装出一副夸张的失落表情。那些画面在心里冒出来的时候好像是很有趣的。
但现在却不怎么说得出口了。
“你当然可以留在这里过夜……我会去找一家旅馆住。这对我来说不算太麻烦,你知道的,‘闪现’。”诺德轻声说,感到些歉意,不由自主地询问,“这样好吗?”
五条悟睁大眼睛,“……你要问我的话当然是完全不好!”他停顿了几秒,像诺德所想的那样乍乍乎乎地大声抗议,但是很快,勾起嘴角,咒术师的表情柔和下来,稍微露出笑来,“啊,这个是真的没想到,一般都不会想到吧?那个有点作弊哦,你的魔法。”
眼前的青年像是在和老朋友说笑那样轻松地说。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老朋友。
“我有好好满足这位客人的要求吧?”诺德也轻笑。
“但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吧?”五条悟嘟嘴抱怨着。他抱怨别人的时候语气总是很亲昵。
“——抱歉,抱歉。”
“现在就要走吗?”五条悟问他。
诺德看了他一眼,五条悟的表情很放松,对上他的视线,苍蓝色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他的睫毛很密,诺德分心地想。
“我以为你会更不高兴。”他说。
“那我死缠烂打你会留下来吗?”五条悟笑了一下,“那留下来嘛~和我一起睡吧?我睡相很好的。”他开玩笑。
“不留哦。”
“大失所望!”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沙发,隔着一米多的距离,那是非常生疏的社交距离。
这是诺德这周刚租下的公寓,不想整理的行李还放在客厅的一角,他被还没用惯的新家具环绕,在有些老旧的客厅里招待他新家的第一个客人。像是谁先发笑谁就输了的游戏一样,在对视中,诺德和眼前的人几乎同时笑出声。
“再陪我一会嘛,好吗?”五条悟问。
“好啊。”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