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几场阴寒的小雨之后, 姗姗来迟的寒流终于在十二月初抵达了神奈川的海岸。
天气骤冷,尽管还不至于结霜下雪,但户外活动还是受到一定的限制, 少年们在完成了训练任务之后,基本都匆匆地收拾离开, 不在网球部逗留。
就连照桥悠、切原和灰吕也很少再留在网球部加训了。
他们均衡三人回家的距离,选了一家最近的网球俱乐部,一到部活结束就转移到那里去活动。
做完训练正好五点半, 三人正要溜,就被丸井、仁王、桑原和柳生联手拦住。
“走走走, 一起去吃拉面!”
丸井率先揽住照桥悠的肩膀——只要抓住了悠酱, 切原和灰吕自然也会乖乖跟上。
“一天到晚找不到你们三个人影!快说, 你们最近干什么去了?”走进拉面馆,每人点了份招牌拉面,丸井就开始拷问三个后辈。
“去加训了啊。”切原理所当然道。
他们最近部活轻松了不少。柳前辈制定了新的训练单,对原来繁杂的项目进行了精简,总量虽然没变,但项目全是他们早就烂熟于心的,不像幸村部长那样爱搞什么“创新”训练故意折腾人, 他们不到六点就能结束训练, 当然是去找别的地方继续训练了。
“你们三个也太拼了吧……”丸井抽抽嘴角, 撑着下巴,“这样显得我们很游手好闲诶。”
“是因为部长不在, 没人给你罚训了吧?”仁王凉凉地调侃他, “少吃点零食, 实在闲不住就出去跑两圈。”
幸村在部里的日常就是罚训, 在这一点上, 切原和灰吕最有发言权,但实际上,幸村罚训的对象远不限于这两个后辈。
他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出来“找茬”,譬如热衷于恶作剧屡教不改的仁王,还有沉迷蛋糕和各种小零食的丸井,都是重点关注对象,全网球部基本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罚训魔咒,就连桑原也曾因为帮助丸井藏匿零食而被罚。他惩罚的方式也很独特,可能是一场练习赛,也可能是当他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新灵感”的实验品。
“珍惜这段时光吧,等部长集训回来,大家肯定又要忙死了。”丸井叹了口气,看向照桥悠,“你说是吧,悠酱?”
照桥悠但笑不语。
吃完拉面,几位前辈们起身告别,照桥悠、切原和灰吕则前往附近的俱乐部继续训练。
“感觉前辈们今天怪怪的。”切原蹲在地上,正费劲地给自己的双腿缠沙包。
“是啊,突然说请我们吃拉面……”灰吕一边应和,一边蹲下来帮他把沙包扎紧。“仁王前辈好久没整蛊了,我还以为是他们想出了新的恶作剧。”
“因为前辈们最近心情都不太好吧。”照桥悠一边调整发球机的路线和发球速度,一边解释道。
从幸村请假之后,网球部的气氛就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
一开始时还时不时发生一些小摩擦,比如之前的斋藤和长谷川。但一两周过去后,幸村一直没有回来也毫无消息,所有人反而安静了下来,按部就班地参与部活,甚至比以往更加井井有条。
——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
但照桥悠却嗅到了众人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浮动的不安。
柳莲二和真田忙于部务,恐怕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明天的练习赛,说不定会爆发了。”照桥悠若有所思道。
照桥悠说地不明不白,切原和灰吕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前辈们为什么心情不好?”
“难道他们也要跟谁吵架了吗?”
“我们是后辈,那些事情就轮不到我们来操心了。”照桥悠大概能猜出丸井和仁王积攒了一些不满的情绪,但那是柳和真田要解决的麻烦,他才不打算去蹚这趟浑水。
他设置好发球机,提起球拍,准备开始练习接球。
“你们两个,还是多想想办法快点突破无我境界吧。”
……
立海大和冰帝的练习赛是约在了周末。
柳莲二联系了大巴,将正选、准正选们一同搭去东京。
大巴在冰帝学园门口停下。
一片华美的欧式建筑群映入眼帘,和立海大的风格截然不同。即便已是冬天,一眼望去,冰帝的校园里也仍是花团锦簇,各式各样的雕塑喷泉坐落其中。
一群少年们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惊叹。但紧接着,等进到冰帝的网球部,看到那一排排崭新的多功能发球机,还有极为宽阔平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规格堪称全国一流的网球场,他们就彻底忍不住赞叹出声了。
“冰帝的人都不用担心经费问题吗?”灰吕小声地跟照桥悠讨论。
照桥悠小声回复:“你忘了吗?他们的部长据说非常有钱,刚一入学就把学校全部翻新一遍,这点投资应该也只是九牛一毛吧。”
切原满脸羡慕:“哇,要是幸村部长、真田副部长或者柳前辈,他们也有一个是有钱人就好了……”
真田弦一郎听到后面的窃窃私语,脸一黑,但在别人学校又不好发作,只好“咳咳”两声提醒。
少年们立刻安静下来。
练习赛在冰帝的室内网球场进行。
只是练习,立海大和冰帝两边不约而同都选择了保留实力,推出一些有潜力的新人上场。
立海大这边的双打二是玉川良雄和斋藤希,一年生准正选组合。
冰帝派出的则是泷荻之介和凤长太郎,是一队和二队混搭组合。
泷荻之介之前在关东大赛出场过,立海大众人对他还有印象。但另一个少年他们就不熟悉了。
“那个凤长太郎……是一年生吧?”照桥悠问道。
那个少年看起来眼神怯懦,明显没什么比赛经验的样子。
相比而言,他们这边玉川和斋藤的表现就要好很多。
柳莲二点头:“没错,他曾在JR大会中拿到过名次,现在和日吉若一样,是冰帝的重点培养对象。”
发球权在凤长太郎的手上。
他紧张地握着网球,僵硬地向上一抛。
“一、球、入、魂!”他一边大喊着给自己鼓气,一边挥出球拍。
网球被他打得高高地飞了出去,直接越过发球区,落到了底线附近。
“居然出界了?柳前辈你确定他是冰帝的重点培养对象?”切原怀疑道,“可他看起来好像连球都不会发的样子。”
“不要小看别人。”照桥悠好笑地拍了拍切原的肩膀。
场上,凤长太郎窘迫地和泷荻之介道歉,然后再次举起球拍准备发球。
但他原本状态就不佳,失误过一次之后压力更大,发球动作更加不自然,这次直接把球打到了球网上。
“15-0!”
越是失误,就越是紧张。
而越紧张,就越容易导致失误。
“30-0!”
“40-0!”
风长太郎陷入这样的循环,连连失误,到最后手足无措得几乎连球都不会发了。
连球都不用碰对手就送来一个局末点,玉川和斋藤对视一眼,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
原本还担忧对面一个冰帝的正选,但现在看到凤长太郎这么弱,他们便不那么担心了。对手还拉着一个拖油瓶,他们只要集中针对风长太郎,那这场比赛应该不会多难打的。
对面冰帝那边,泷荻之介已经注意到搭档慌乱的状态。
“长太郎,放松点,这只是一场练习赛而已,不要看得太重了。”泷荻之介语气温和,“就像你平时那样子打就可以了。”
凤长太郎深吸一口气,他定了定神,“是!前辈!”
他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待慌乱的心跳平静下来,缓缓地举起球拍。
“一、球、入、魂!”
网球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束,快速从呆住的玉川身旁掠过。
玉川根本来不及作任何反应,网球就已经落地。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那道光影。
“30-15!”
“40-15!”
“Game 1-0!冰帝学园泷荻之介、凤长太郎领先!”
已经不用再看了。玉川和斋藤实力不及泷荻之介,双打配合也只是中等水平而已,现在对手有发球ACE招数,又在气势上先声夺人,第一场应该是要输了。
照桥悠往后靠到椅背上,闭上眼睛,一边听着裁判播报比分一边在脑内推演比赛过程。
……
“Game won by 泷荻之介、凤长太郎,6-3!本场比赛冰帝学园胜出!”
玉川和斋藤垂着头从赛场出来时,真田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真田副部长……”玉川充满歉意地抬起头,刚要说话就被真田粗暴地打断。
“实在太松懈了!如果从一开始就保持谨慎,全力以赴,不说赢,至少也不会输得这么难看!”真田生气地数落。
两个一年生只能瑟瑟点头,根本不敢出声。
“弦一郎,先冷静。”柳莲二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加上斋藤也才刚刚进入准正选,这个比分也并非全是他们的错。
双打一的仁王和柳生已经做完热身。同一时刻,忍足和向日也提起球拍,走上球场。
向日瞄到同在网前的仁王转动手腕时露出黑色的重力腕带,不禁好奇:“咦?你不脱下来吗?戴着负重打球是你们立海大的传统?”
“这个啊,”仁王下意识地拨了拨护腕,不走心地随口忽悠,“其实里面是空心的,根本没有重量,我们只不过是故意这样戴着吓唬人而已,也算是一种给对手增加心理压力的方式吧。”
“你以为我傻吗?”向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算了,不脱就不脱,反正便宜的是我们。”
和上一场相比,这一场的双打简直是在另一个层次。
冰帝那边,忍足被号称为“天才”,和向日也有将近一年的固定搭档经验,是放眼全国也有一席之地的双打组合。
而立海大这边,仁王雅治和柳生比吕士虽然搭档时间不长,却意外地默契相投,接下来也是要作为另一组固定搭档重点培养。
仁王和柳生一个狡黠,一个端正,看起来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类型,但在球场上却配合得恰到好处,他们的风格偏向于布局、智取,选拔赛时灰吕就是被两人接连坑倒。
但忍足侑士并不是容易被影响的对手。
“忍足侑士有一个绝招,叫做‘闭锁心扉’,可以完全封闭内心,让对手无法预测他的行为。仁王他们的战术恐怕要失效了。”柳莲二道。
“仁王前辈他们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灰吕道,在他的印象里仁王可远不止现在在赛场上表现得那样,这位前辈总是先示弱或者下套,再忽然反转,就是恶趣味地想要让对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比赛并没有任何反转。
在一段拉锯过后,比赛以6:4的比分迅速结束,冰帝获胜。
“仁王君似乎全程不在状态啊。”忍足侑士走到球网前,对着仁王雅治伸出手,意有所指道,“这不是浪费了幸村君为你们安排的机会吗?”
仁王扯了扯嘴角,上前回握住忍足的手,“所以连你也知道了。”
忍足忙作无辜表情:“我可绝对没有任何挑拨的意思。”
向日疑惑地侧头看了一眼,向柳生问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没什么。”柳生推了推眼镜,“和你们打球很愉快,多谢,向日君,希望下次有机会和你们打一场真正的比赛。”
他道过谢,便和仁王走下球场。
刚一回休息区,迎面便是真田弦一郎怒不可遏的黑脸。
立海大竟然连输了两场。
真田从看到玉川和斋藤失掉第一局起,就开始积蓄怒气。但这两人毕竟是第一次作为双打出赛,真田尽管恨铁不成钢也还是强压了怒气没有发作。
但看到仁王和柳生竟然也打成这样,他心中的怒火便彻底无法抑制了。
在预估里,这场比赛本该是赢的,就算戴了负重,也应该要赢下来的!
幸村住院前特意将网球部托付给他,又是安排部内选拔,又是安排练习赛,本来准备拿冰帝当磨刀石,却不料反倒是刀磨断了刃。
冰帝年年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可这次他们竟然连输两场,简直是史无前例的败绩!他要怎么跟幸村交代呢?!
“你们两个根本就没有重视这场比赛!”仁王还未说话,便先迎来真田的怒吼。
“就算是练习赛,也必须认真对待!从现在开始,只要是打输了的人,都必须接受惩罚!”真田大声道,他扬起拳头,“惩罚就是接受我的铁拳制裁!你们有任何异议吗?”
“有异议有用吗?”仁王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仁王君,请冷静。”柳生察觉出不妙,连忙拉住他的胳膊。
“我很冷静。”仁王挥开柳生的手,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道,“我输了比赛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加训,用不着他来惩罚。”
什么叫输了比赛是他自己的事?
真田听到这样的话立刻感到一股火气蹭地冲上天灵盖,简直快要将他的理智烧灭殆尽。但发作前一刻,他又想起现在幸村不在,他作为副部长必须时刻保证自己的行为足以服众,因此不得不努力地压回火气,咬牙切齿地解释:“仁王雅治,立海大的荣誉是每个人的责任。不管是谁,输了就要接受惩罚,这是立海大一直以来的规矩。”
仁王好笑地反问:“每个人的责任?你们真是这么想的吗?”
真田皱眉:“你什么意思?”
“反正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插手。”
“这不叫插手。精市把网球部管理的职责交给了我,我是副部长,只要你还要是网球部的一份子,我都有责任管!”
“我是网球部的一分子?”仁王反问道,便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真是虚伪啊……”
“你……”真田见仁王这顽固的态度正要发怒,然而下一秒,却见仁王忽然失控。
“难道不是你们先一直藏着掖着、不肯把幸村的事情告诉我们吗?!”
“嘴上说着是‘每个人都是网球部的一分子’,结果真的有事的时候,却把大家都排除在外?你们真以为找个蹩脚的集训借口,就可以瞒过大家吗?这些天来所有人配合着把担忧藏在心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整个网球部死气沉沉,没一个人能安心训练,你看不出来吗?”
真田忘记了怒火,他彻底愣住:“你、你说什么……”
仁王见状轻嗤一声,移开视线,不再说话。
原本在旁边准备劝架的少年们都沉默了下来。
切原和灰吕从没见过这种架势,两人面面相觑,想起照桥悠前一天提起的“爆发”,下意识地向照桥悠投以求助的目光。
照桥悠冲他们微微摇头。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剑拔弩张的真田和仁王身上,一时之间无人注意三个后辈之间的小动作。
丸井文太上前,拍了拍仁王的胳膊,对真田道:“从刚入部起,我们这些人就一直看着幸村部长,一直跟着他的步伐走。部长是怎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的,这两年来,除了前段时间突然说生病请假,他从来没有缺席过一天部活。如果真是去集训,他怎么可能事先一点都不跟我们说呢?”
“就算是再没心没肺也能猜到一点吧,一个国中生突然要休学请假,还能有什么原因呢?”丸井将仁王往身后拉了拉,挡到他前面,认真地看向真田。
“副部长,你要铁拳制裁,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们,部长到底出了什么事。”
丸井语气恳切:“我们就是想知道部长他现在是不是住院了?”
——幸村部长住院了?可悠酱那天不是听到他去外地进修吗?
切原和灰吕一愣,随即猛地将目光投向了照桥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