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木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次日上午。
很久没有如此沉稳地睡过一觉,连带着素白肌肤上也多了几分自然的血色。
“真是能睡。”她刚睁开眼睛便听到身边传来少年的讥讽声。散兵正坐在床边,倚靠着软绵绵的枕头, 借着屋外照进室内的正午暖阳看书。
见苍木还迷迷糊糊地趴在原地, 他干脆将书一丢,直接搂住少女的腰, 将她圈到自己怀中, 伸手抬起对方下巴仔细检查:“能睡能哭, 那么多眼泪莫非平日里都储存在空空荡荡的大脑?”
苍木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眯着眼, 享受散兵微凉的手指抚摸过眼皮的触感,姿态像极了一只任由主人梳毛的小卷毛猫。
后者动作轻柔地帮她检查, 嘴上却毫不留情:“怎么,看你的样子莫非是忘了昨晚的故事?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昨夜的苍木大概委屈狠了,即使最后被散兵抱在怀中安慰, 也哭得停不下来,甚至还因哭泣过度, 出现了过呼吸的症状。
少年捂住她的嘴,湿热呼吸喷洒在掌心,很快汇聚成湿漉漉的水汽,同偶然掉落的泪水混在一起,像极了雨中闷热的温室。
大哭一场很耗费气力, 苍木到最后眼睛又肿又痛,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靠在散兵的胸膛上, 不知不觉陷入熟睡, 缩成小小一团, 看起来可怜极了。
执行官只好勉为其难地把人带回来。
苍木听到这儿眨眨眼,看了看四周,从房间的奢侈程度上判断出,这间比她在酒店顶层包下的国王套房还要豪华的房间,大概率是执行官的专属套房。
连身上都不再是那身昨夜的红绒礼服,而是柔软又轻薄的素白睡裙。
首饰也被细心摘下,放在房间内的小圆桌上,摆得整整齐齐。
于是她明智地咽下了那句“你可以把我丢在别的房间”,只是顺势往面前人的身上一趴,用还带着三分睡意的声音软软道谢:“谢谢梅。”
散兵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揪住一小块她的脸颊肉,迫使苍木立即再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呜呜呜呜!”苍木吃痛。
“别装傻。”少年另一只手轻柔地抚过脸颊,虚虚握住她纤细漂亮的脖颈,那块肌肤传来雷元素独有的酥麻触感,显然是对方在证明他确实具有逼问的实力。
此刻的人偶看向苍木的眼神中,有一种冷酷的审视和度量,他眼睛微眯,显得格外喜怒无常:“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别说什么真情流露的借口来惹我发笑。”
“那次梦,呃啊——”
话还没说完,苍木立刻感到脖子处传来剧痛,随即周遭皮肤都蔓延开火灼般的细密痛感,散兵嗤笑,眼神冷了下来:“又在骗我。”
他加大了力度,这次苍木能感到呼吸也随之受到了限制。毫无疑问,散兵或许不会杀了她,但如果他发现自己被欺骗,一顿残酷的折磨是无法逃脱的。
苍木想起来那时在梦境,他从梅的身体里觉醒,强迫自己握住烟花,用疼痛和恐惧来证明决心。
她强忍着眼泪,嗓音因受伤而沙哑,哽咽道:“你为什,什么要回来……明明已经,走了那么远。”
散兵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眉眼间厉色也并未有任何消退。但对他而言,这不言不语的态度,其实就已相当于默许。
于是苍木伸手抓住他穿戴护甲的手臂,带着向下,按住自己的心脏位置,直起身用眉心抵住他的眉心,开放了情感链接。
“梅一直别扭不理我,果然还是在生气吧。在为我梦中欺骗了你的事情生气。”苍木的声音细弱,像只可怜的猫仔:“可是我看到梅,真得好高兴。”
“穿着枫丹的服饰很漂亮,生气的样子很漂亮,笑起来也让人移不开眼,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温柔地看着那双堇紫色的眼睛:“所以即便再来一次,即便不是梦境,我也还会去做的。”
散兵沉默不语。
“欠梅一句对不起,我不后悔那个决策。但活着的人一定会痛斥我的自私吧。”苍木咳嗽几声,十指不自觉握紧他的手,继续道:“因此你如何对待我,我都能接受,因为是我欺骗梅在先。”
“但是太好了。能与你再次相遇,真的太好了。”她的眼中溢出泪水,不断重复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步入死亡时谁也无法做到坦然,苍木在听到消息后再不甘心也不得不遵从。
但是,好想和梅一起,去找巫女,告诉她踏鞴砂的灾祸,给那些遭受痛苦的人们带来救赎,好想再见一见桂木,得到他再一次的祝福,然后能名正言顺地拉着少年的手,踏上前往他国的旅途。
一起探索这片陌生的大陆,无论未来如何都一同面对,直至她身为凡人的死亡到来,握住容颜不改的人偶伸来的手,才能算是一份圆满的分别。
而不是如此无措、茫然的场面。
留他一人在世上,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即便那是个并非真实的虚构之梦,可却仿佛同真正的人生一样,有着诸多难以释怀的不甘。
相贴的眉心传来她的情绪,炽热又真挚,前所未有的感受,但并不讨厌,像被阳光照到,像吞下一整颗星星,就连空洞的心口都充斥着一股暖洋洋的热流,短暂地充实起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她活跃的心脏就在手心下跳动着,对无心的人偶而言,真是一份莫大的诱惑。
散兵能感受到这种情感链接并未动过手脚,此刻所被传递过来的一切情感,皆源自苍木的内心。
他紧绷的眉眼终于舒缓开来,松开手,刚想说些什么,却看怀中的少女脸色发白,刚刚睡醒的隐约红晕再度消散,原本的话在舌尖一转,出口时却成了满是不耐的威胁语气:“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难道是想陷害于我。”
人偶将头一偏,主动断开了链接,下一秒苍木身子一晃,便被他眼疾手快揽住,在臂弯中费力的喘着气,冷汗将身上浅薄的睡衣浸湿。
脖颈处的雷伤已经红肿,看上去分外骇人,散兵摇了摇床边的黄铜铃铛,不多时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执行官吩咐了几句,不消片刻,便有人将所需的物品送到玄关,门再度关上。
做事的人似乎很清楚这位第六席脾气,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多余声音。
药膏涂抹上去很凉,苍木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想闪避,紧接着就被散兵单手按倒,强制涂药。
“敷上一会儿就好,药效很强。”不知算陈述还是安慰的句子,下一秒就紧随嘲讽:“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忍受不了。”
苍木摇摇头,犹豫一下,小声道:“想喝水,还想洗澡。”
这点要求很合理,散兵倒了杯温水递给苍木,眨眼就被她咕嘟咕嘟喝干了。
苍木舔舔嘴唇还想再要,就遭到训斥:“别喝这么快,昨天晚上给你喂过水,自己身体情况自己不清楚吗?”
她委屈地皱着眉头:“你怎么老训人啊!和我好好说不行嘛。”
第六席看她一眼,冷笑下,没有说话,但什么意思已经显露无疑了。
执行官的待遇真好,连浴室都比她的要大,苍木刚坐进浴缸开始放水,就听见门打开的声响,吓得用翅膀捂住自己。
“你怎么不敲门呀!”苍木趴在浴缸边缘,举起翅膀把来人往外推。
散兵对她的害羞拘谨无动于衷,恶劣地笑了笑:“啧,你倒是完完全全像个人类一般,不过可惜,该看的昨晚全看见了。”
苍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果没人插手的话,身上的衣服也只能是他帮忙换的。
见苍木一动不动,他反倒自来熟地上前,打湿两只占空间的翅膀,配合洗浴用品揉出泡沫来。
说实话,力度还蛮合适的,从外表都看不出来他居然会擅长照顾人。苍木在按摩和热水的放松下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听到散兵的声音响起:“过几日,你同我一起回至冬面见女皇。”
“好。”
“女皇把你当成继承人很久了,如今的你也算是配得上她的这个决定。”
“嗯。”
“至于躯体方面,可有异常?博士或许能……”
这次还没等他说完,被惊吓到的苍木就扑棱滑进了浴缸,情急之下呛了好几口水。
散兵有些愕然地将她捞起,冲去多余的泡沫,不解道:“你害怕博士?”
他不提还好,一提到那个名字,苍木湿漉漉的翅膀又抖了抖。
但出乎意料的是,散兵这次居然没有嘲讽她,而是摸了摸下巴,认真安慰道:“他曾经对你做的那些实验,的确很是残酷。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冰之女皇亲点的继承人,想必他也无权再对你做些什么。”
苍木装死地把头埋进他脖颈间,不做任何反应。
涂好的药膏被这个动作蹭掉了大半,散兵无奈地把她放到梳妆镜前,抬起下巴重新检查伤患处。
说药膏药效极强还真没骗人,这时的伤痕只剩下浅浅红斑,相信即使不再涂抹。明日也会褪去。
看着散兵擦掉沾染药膏的动作,苍木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他的下属们的常见伤药吧。
打理完毕的少年瞄了眼过来,随口问:“在想什么?”
苍木晃着小腿,笑了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