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觉得诸伏景光是个挺奇怪的人。
这句话如果说出来, 想必被评价者一定会立刻吐槽上一句,明明是你更加奇怪吧?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类似的抱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景光可能有的反击吐槽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六道骸是一个出了名的特立独行的家伙。
但这并不妨碍特立独行的骸少年觉得诸伏景光“奇怪”。
最开始同诸伏景光有所接触, 自然是因为琴酒。
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在如今想来,已经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失血过多的眩晕与不敢的怒火交织,让年轻的幻术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恶心感。
他听见了脚步声。
很规律的脚步声,较之普通人的更轻,却有一种独特的干练感。
六道骸抬起头, 一抹银色落在他异色的瞳仁中。
仿佛血色刀锋尖上的一点光。
当时的银发青年穿着一身黑,举止间带着清冽的血气, 从容不迫的进行交涉, 将六道骸给“捞”了出来。
再醒来的时候,身着白色的医务人员拉响了警报,开启了一阵兵荒马乱的质询。躺在床上的骸少年微微歪着头, 看着面前混乱的场景, 发出“KUFUFUFUFU”的轻笑。
哪怕周遭围着一片人,哪怕这群人对他都什么善意,哪怕自己如今的处境全然谈不上安全;但少年神态戏谑的微笑模样,仿佛游离于是众人之外,旁观者一般看着好戏。
一切似乎与他无关。
直到一位容貌昳丽、身着制服的女子走进病房, 定定的打量着他。
她说,要不要合作?
后来六道骸知道,她是ICPO的人。
把他“捞”出来的那个银发青年, 叫做黑泽阵。
代号琴酒。
也是ICPO的人。
黑衣组织的Top Killer一贯与残忍和冷酷挂钩, 即使自己也算是顶级的幻术师, 但在最初接触银发青年的时候,骸仍然保持着警惕。
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交往。因为对彼此的忌惮所以不可能变得亲密;也因为隐秘的合作而不至于疏远。
琴酒并非是一个有着亲和力的人,但六道骸也不得不承认,同琴酒合作,很省心……而且效率高。
当然,有一点他依旧要吐槽一下——
——“正所谓的黑衣组织,别名该不会叫做‘国际卧底培训机构’吧?”
这个冷笑话没有冷到琴酒,反而把他自己给逗笑了,然后他听见琴酒依旧冷静自恃的声音,说帮我个忙。
六道骸挑眉。
惊讶的神情在异色双瞳一闪而过,骸少年饶有兴味的打量了琴酒半晌,后者不动声色。
因为琴酒知道,六道骸会同意的。
结果也不出他所料,半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之后,六道骸点了头。
当看着那名代号为“苏格兰”的青年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时,六道骸的思绪一瞬间有些飘远。
他不自觉的想起自己上一次躺在病床上的模样,然后牵扯下嘴角觉得太过狼狈的姿态简直就是黑历史。
往日里神情淡泊、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的银发青年注视着病床上的人,冷绿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
六道骸看见琴酒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垂下了眼眸。
他开始好奇。
琴酒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苟言笑?和琴酒一样杀伐果断冷漠残酷?
亦或者是温和且包容,一个实打实的老好人?
前者无趣,后者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好奇往往源自于对不理解事物的兴趣。对于六道骸来说,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的的确确很难理解:琴酒居然会有朋友?
事实证明,琴酒的确有朋友。
顶着琴酒暗沉的目光,骸恶趣味般的将自己伪装成一名“普通”的医护人员——还是女性——开始了对病号诸伏君的护理工作。
不过病人醒来的时候,骸并不在跟前,于是也自然错过了诸伏景光和琴酒最开始的交流,这令少年不免有些遗憾。
毕竟,打那之后,茶发青年一睁眼,就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仿佛自己从未在生死关头走上一遭。
一点意思都没有。
诸伏景光是个很健谈的人,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如此,哪怕面对琴酒时,也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
同时,他也是个不怎么喜欢听医嘱的家伙;身体没好全就想着“逃跑”,被抓包后笑着转移话题,试图将一切一笔带过。
六道骸觉得,真实的诸伏景光,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两瓶假酒的关系也许真的很好,茶发青年在那边单方面的吐槽抱怨,琴酒也没嫌弃他烦人。而他拉着琴酒的手对好友笑着调侃,眼中也是自然流露的轻松。
一点意思也没有。
诸伏景光的状况稳定之后,琴酒将他送去了西雅图;恰好骸在西雅图也有些私人恩怨将要处理,于是买一赠一,一同打包快递去西雅图。
骸少年对此抱怨过,虽然不知道琴酒究竟有什么打算,但琴酒绝对是故意的。
与此同时,他更加好奇起诸伏景光和琴酒的关系了。
只是朋友吗?
而且,两个看起来就那么对不上电波的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呢?
比较悲伤的一个现实是,即使六道骸好奇……他也只能继续好奇。
琴酒显然是不会告诉他的,旁敲侧击也没用。诸伏景光看起来碧青就好说话太多——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对于不该说的事情,也照样守口如瓶。
西雅图的日常没有骸想象中那么无聊。六道骸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有自己需要毁灭的敌人、也有自己需要夺取的东西。在避开同居人视线的同时,他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并不代表同居人对他一无所知,事实上,诸伏景光只不过是有意识的忽略了其中异常,就像骸也会默契的无视景光的早出晚归一样。
两人都把对方当成挡箭牌,倒也算得上某种程度上的心照不宣。
刚刚死里逃生的卧底似乎闲不下来,在病房内试图逃跑,来到西雅图也不闲着。骨子里的正义感是驱动他前进的标识,当他投身于自己想做的事情中时,那双眼眸闪闪发光,好似燃着永不止熄的火焰。
骸对此不屑一顾,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路不同。
有的人天性如此,为了某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拼尽全力,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所谓、落得粉身碎骨也没关系,甚至不在乎结局。
某种意义上来说,疯得厉害。
他们的火焰是热的,和靛青色的雾不一样。
但平日里的诸伏景光,却绝不会将这种疯狂和执拗表现出来。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看上去颇为随性的。
好说话、有自己的原则,甚至于有时候还会偷偷摸鱼。
诸伏景光似乎遇到了一个令他很感兴趣的人,加上接二连三发生的案件,骸的同居人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不过,大概是自己伪装的少年是个未成年的缘故,即使景光知道【罗伊·莫里斯】并不需要他的照顾,在日常生活中,他也会更为拂照罗伊一些。
比如家里的凤梨酱从来没有缺过。
骸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份关照,即使他并不需要。
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想。
但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其实也不是吧。
就像现在,如果让六道骸评价,他依旧会说——
诸伏景光,是个很奇怪的人。
这个奇怪的人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显然不清楚少年对自己的腹诽。
骸打断了他:“停!”
令景光纠结的案件背后其实也有六道骸的手笔,甚至于他还专门坑了一把安室透。此时此刻听着景光一路下来快要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的分析,年轻的幻术师虽然不至于心虚,却也委实不打算继续了。
他难得觉得有些头疼,当下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不觉得你的分析中,某人出现的频率有点过高了吗?”
对面的人面色一凝。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的事情,看着景光的表情,却仿佛正中红心。
看起来似乎还有意外收获啊!骸少年眨了眨眼睛,等着回答。
“你说的是安室透吧?”景光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甚至主动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他的确很重要呢。”
一开始,诸伏景光怀疑安室透是黑衣组织的人,很难说根本的原因是什么。不过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很多时候,有些莫名其妙的直觉也往往能够一击即中,值得被重视。
而琴酒的回答似乎侧面肯定了他的猜测。
但是——
恕他直言,安室透展现出的能力绝对在酒厂员工的平均水准之上,甚至可以说是高出了水平线一大截。
而且就年龄来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大概率是同期——起码加入组织的时间相差不远。
然而这样的人,为什么自己却从来没有印象呢?
虽然自己的卧底事业没有琴酒那么成功,但好歹也是获得了代号的、被上头重视的干部。组织里有潜力的新人多多少少要么打过交道、要么有所耳闻。
譬如基尔、譬如莱伊。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却对安室透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存在,毫无印象。
总觉得不太合理。
“我得搞清楚他到底是谁。”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只是因为好奇、不只是因为忌惮。
诸伏景光的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你还想见安室透?自己送上门去?”骸有些惊讶。
他并不了解两人之间的恩怨,但这些天以来结合琴酒的态度,倒也猜出这两人过去多多少少有些联系。
虽然诸伏景光仿佛全然不记得了。
不过,联想到茶发青年最近的几次昏迷,骸到底还是委婉的提醒了一句:“你时不时就头疼的病还没有好吧,就不怕中途犯病,他趁机给你一枪?”
“他不会的。”景光干脆利落的回答。
话音刚落,反倒是他自己吃了一惊,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说出一句反驳。
还是这种不容置喙的语气。
仿佛是一种本能,本能驱使着他,哪怕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是记忆中不再有过往的任何痕迹,哪怕理智告诉自己那个人是敌人……
他也依然相信,安室透不会对他开枪。
就是那么莫名其妙、根本没有逻辑的相信着。
超越了理智、超越了“事实”。
连诸伏景光自己都莫名其妙。
沉默了半晌,茶发青年接着道,仿佛在给自己找补:“我觉得不至于,最近几件案子都和他有关系,再来一次的话,他很难嫌疑。”
而且——
“有挑战性的游戏,才好玩嘛。”
诸伏景光掷地有声。
他的眼瞳汇聚着灿烂的光芒,看上去分外夺目。
真是熟悉的感觉啊。
六道骸想。
少年轻轻“啧”了一声,光影之下,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玩吧玩吧,小心把命给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