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江府
江府马车浩浩荡荡驶入黎阳城，不多时便到江府门口，早有管事在廊下候着，一众婆子仆妇敛目垂手立在大门旁。见陈老太太的朱轮华盖车领头从巷口驶来，忙提了轿凳迎了上去。
“老太太回府。”管家唱到。
梁妈妈扶着陈老太太下了马车，陈老太太见家中众人都规规矩矩地出府迎接，很是受用，微笑着点头，被众人簇拥着走进门去。
江春和定定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大门上黑漆的牌匾，匾上大书“江府”两个大字，心中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复，不知是何滋味。
“姑娘，进去吧。”青黛扶着她的手，笑盈盈道：“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个爱恨情仇开始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江春和稳稳踏进那扇厚重的朱红大门。
陈老太太因着上香两天有些乏了，晚间又要去大长公主府赴宴，便吩咐各房都回去收拾准备，午膳也只在各自院中用了便罢了。
江春和领着青黛紫苏快步朝自己的北院走去，走过东西穿堂，向北大厅之后，仪门内是熟悉的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院中遍植青松绿柏比之其它各院花团锦簇不同，正是四房独院。
四房独院的大正房上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四个字，是“恕思明德”，下面一行小字写着“泰和二十三年”的字样，正是她的父亲江季忠去陇西前手书的匾额。
她闭上眼将涌上眼睛的泪意压下去，静静感受院中的阳光、微风、鸟鸣、花香，这一刻，她才真实地感觉自己重新站在了这个世间。
再睁眼，江春和又恢复成冷静自持的模样。她朝着自己的悦春居走去，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有人到访。
“紫苏，去将前几日陇西送来箱笼找出来。”江春和吩咐道。
要唱大戏，怎能少得了道具呢，江春和回忆了一下那件东西放在哪里，对青黛道，“去取小库房取一样东西来。”见青黛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说什么，又道：“青黛，我自有我的道理。”青黛看着自家姑娘圆圆的杏仁眼里尽是自己看不懂的情绪，不知怎得反倒安心下来，领命离开。
爹娘从陇西送来的东西，每次都登记在册的，她因与三房李静姝走的近，以前觉得李静姝一身的书卷气，打扮的清淡雅致甚是得体，就学着李静姝作一副温婉清淡的打扮，首饰衣裙大都送给了江玉姮。现在想来，那三房哪里是打扮的清淡雅致，分明就是囊中羞涩，只得作出一副高洁淡雅的模样罢了。
她堂堂一品大员的女儿，打扮的过于素净，平白让别人看低了去。再者父亲陇西十数年，她在京中如此低调，怕是让很多人忘了父亲的存在了。
不消多时，几个小厮抬着五六个大箱笼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嬷嬷，是掌管四房小库房的王妈妈。王妈妈进门也不行礼，腆着老脸走到江春和跟前道：“姑娘怎么想起盘点库房了。夫人临走时将仓库交给老奴看管，九姑娘这是不相信老奴吗？”
王妈妈是林婉走时留给她专门掌管四房仓库的，之前倒是忠实能干，只是人心易变，终是抵不住李静姝的收买，上辈子她昏昏碌碌，这王妈妈可是伙同李静姝将小库房搬了个五成走。江春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还没想起来收拾这个人，她倒是送上门来了。
江春和看见远远有又几个人袅袅行来，正是三房李静姝带着江玉姮和几个丫鬟，便对青黛耳语几句，青黛震惊的看着自家姑娘，又看了看王妈妈，有些不敢置信。江春和捏了捏她的手，青黛这才回神。
“我这里有些事情要交给王妈妈，王妈妈随青黛去后面替我跑一趟吧。”江春和笑道。
王妈妈掌管库房，四房院里的丫鬟小厮不是敬着捧着，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哪里做过跑腿的活计？王妈妈老大不情愿地抿着嘴也不答应，也不动身。
“怎么？王妈妈这是不愿意替姑娘做事吗？”紫苏是个直脾气，见状阴阳怪气道。
“哪敢哪敢，老奴自然是都听姑娘的。”王妈妈悻悻说道，不满地抬头看向坐在厅上得江春和，恰好撞上江春和的目光，少女似笑非笑地斜睇着她，一双眼仿佛洞悉了一切般，看的她心下一凛，心里打了个突。
青黛前脚领着王妈妈出去，后脚李静姝带着江玉姮就进到院中。
江玉姮甫进了悦春居，瞬间双眼放光，只见几个箱子大喇喇的打开着，四季衣裳、各色锦缎，满满当当堆了几大箱，直让人看的晕。
“三婶，五姐姐，你们来了。”江春和笑着打招呼。
李静姝教那几箱笼衣物晃的眼红，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里不由思量着，这九丫头竟然还藏着这么多宝贝，只可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好东西，若是她的姮儿有这些傍身，何愁嫁不了王孙贵婿？
江春和眼见她们眼热，也不磨叽，直接道：“九娘所有都在这了，五姐姐自己挑便是。”
江玉姮凑到那几个箱子前，摸摸这个，又翻翻那个，一会儿看上镂金百蝶裙，一会儿又看上了宫制堆纱袄，直挑的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江春和好整以暇地品着手里的茶，往日里三房总是一副清淡雅致的打扮，端的是超尘脱凡，不食人间烟火。此刻看她们母女在箱笼前俩挑挑拣拣，哪里还有半点仙子的模样？
忙活了一个时辰，江玉姮总算挑出心仪的衣物，月白羽纱织锦外衫，暮云水纹素绉裙，单色银线的坎肩儿，她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那些颜色稍显活泼艳丽的衣服，有些心动，奈何李静姝在一旁把关，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她着那些艳色衣裳的。
不得不说，李静姝的眼光还是独到的，江玉恒五官秀丽精致，眉眼间一股浑然天成的恬静气质，是娴静温婉的类型，若着艳色，反而有些不伦不类。
“九娘。”李静姝看着江玉姮这一身的装扮甚是满意，又开口说：“你五姐姐尚缺些首饰，你看......”
等的就是这句，江春和左手拉着李静姝右手拉着江玉姮，走到梳妆台旁，拿出三个首饰盒给她们看。
“这些都是爹爹和娘亲从陇西送来的首饰，婶娘替五姐姐选吧。”
见了满满三盒首饰，李静姝和江玉姮又是一阵眼红，这些首饰都是从陇西送来的，西越国盛产美玉翡翠金刚石，这三盒首饰中不乏西越国制的精巧玉件。
李静姝一眼便瞧见了左边盒子里的一根玉凤镂花长簪，伸手取了过来。在几盒金饰宝石里，这跟长簪格外醒目。她刚刚给江玉姮配的一套衣裙搭配这跟玉簪正是相得益彰，相辅相成。只是这长簪，若有四根一样的呈扇形斜插在发间那便更好了，她心下思忖，又在首饰盒里翻找了一番，见只有这一个玉簪，这才作罢。
“娘。”江玉珑捧着一套粉珍珠贝母发钿向李静姝央求:“娘，这套可好？”
李静姝她手里的那套珠光灿灿的发钿，不赞同道：“此次是参加公主宴会，需要得端庄得体，这贝母发钿过于璀璨。还是这跟长簪更为妥帖。”
江玉珑有些不悦的撇嘴，李静姝也不理她，又帮她挑了一副素色项圈，一副耳环，几个镯子，紫苏在一旁看的直咋舌。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静姝才意犹未尽得停了手。
“九娘啊，今日便先捡这么些吧。婶娘带你五姐姐回去好好梳洗一番，这些首饰有些都落了灰，还得着人好好清理一番。”李静姝着丫鬟抱着东西，朝江春和笑道。
“婶娘这便走了？也不多陪陪九娘。”江春和假意客气，朝紫苏一使眼色。
紫苏捧着册子上前道：“三夫人，奴婢已将您借的这些物件登记在册，请三夫人签名画押。”
“签名画押？”李静姝一愣，反应过来便有些生气，脸色微微涨红大声道：“你这丫头，我待九娘如自己亲女儿一般，九娘何时让我签字画押过？”
“婶娘吓着九娘了。”江春和害怕地缩了缩身子，像是被李静姝吓到了一般，弱弱回答：“婶娘，这些首饰里也有陛下赏赐，爹爹前日派人送来时特意叮嘱，每件都要记录在册的。”
“爹爹还说了，小库房的账目，从这个月起每月都要差人送到陇西。九娘也没办法。”江春和又说。
李静姝狐疑地看着江春和，有些将信将疑。但眼前的少女神情坦荡，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对她的孺慕之情，与之前并无二致，可是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与之前不一样了。
“娘，就写给她吧。一会儿赴宴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呢。”江玉姮催促道。
李静姝无奈，只得签字画押，领着江玉姮匆匆离开。
“姑娘。”紫苏激动的看着江春和，她家姑娘终于长大了，以往三房母女从她们四房拿东西，从来都不留字据也不记册，三房哄的姑娘高兴了，那些绫罗绸缎不要钱似的朝三房搬，三夫人掉掉眼泪，自家姑娘恨不得将整个库房都交给三夫人。如今姑娘这般，是突然开了窍？
紫苏哪里知道，江春和小小的身躯里，装的却是上一世千疮百孔的灵魂，那灵魂为复仇而来，势将江府搅个天翻地覆。
“替我梳妆吧。”江春和指着箱笼里的衣物：“找些鲜亮的颜色。”
紫苏高兴的答应，她家姑娘竟然主动要求着亮色衣裳，着实令她意想不到。
大约是江府从没接过皇室的请帖，各房都在为自家小姐出席宴会做准备，大院就显得有些安静。江府东侧，大房长女江玉惜的惜芷居里，江玉惜坐在梳妆台前螓首低垂，粉面含羞，默然不语。大夫人俞敏欢喜地指点丫鬟为女儿装扮。
“玉惜啊，永和伯夫人说你与大长公主家世子的事已经板上钉钉，这次赏昙宴虽遍邀亲贵，但却是为你而设。”
“娘，女儿还未见过文彦世子呢。”江玉惜娇羞地说道。
“傻丫头，那文彦世子可是北境出了名的才子，品行相貌那自不必说。你呀，只管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俞敏安慰女儿。
“可是，五妹妹是京都四大美人。女儿怕......”江玉惜有些担忧。
俞敏不屑地看了一眼三房的方向，唾了一口，“呸，什么京都四大美人，你样貌才情，掌家处事样样精通，可比江玉姮那小蹄子强了百倍。“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我儿担心的是，三房母女惯会拿捏男人，你看李静姝天天霸着三老爷，连个通房都不肯放，现如今三房连个男丁都没有。”
又拍拍女儿的手道：“有永和伯夫人做保，这事啊，错不了。你只管放宽心。”
“嗯。”江玉惜满脸红晕：“女儿全听母亲安排。”
“小姐莫怕，听说三房也去兰桂坊赶制了衣物，不过有大哥儿吩咐，只怕这会还没动工呢。”江玉惜的奶嬷嬷岑妈妈一脸得意。
“哼，凭她也配？”俞敏冷哼一声，“三房那小蹄子处处与玉惜作对，凡事都要压玉惜一头，三房一介白身，还有银钱去兰桂坊置办衣物？定是老太太又私下贴补了。”
“此次多亏了哥哥，没想到哥哥竟能拿到兰桂坊一年才出一件的鲛纱衣裙。不然五妹妹穿着兰桂坊的衣服，又要压女儿一头。”江玉惜轻轻抚摸手里轻如蝉翼的衣裙感叹，这可是兰桂坊一年才出一件的珍品衣裙，号称有价无市，没想到却被哥哥江和澄寻了来。
“有了这鲛纱做成的衣裙，我大小姐今晚必定艳压群芳，我看大小姐才是京中第一美人。”岑妈妈笑的恭维。
大夫人也极是得意，儿子能寻来兰桂坊珍贵的鲛纱裙，可见儿子能干，必是有贵人提携。儿子争气，女儿入了皇家的眼，这回必能扬眉吐气，压三房一头，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立刻带女儿去长公主府赴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