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内,季茨林替她拉开副驾车门,而后再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进去。
江何一进去就感受到暖意,快速扫了一眼车内的装饰,挡风玻璃前摆着两个玩偶,分别是钢铁侠和绿巨人,很整洁。
季茨林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前瞥了她一眼,动作停了下来。
“安全带。”
江何注意到,很快将安全带扯过身前,下机时刮了一阵强风手被冻得发紫,颤地怎么也插不进去。
季茨林暗叹口气,侧过身帮她系上。
江何稍怔。对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车子发动起来,一路平稳,江何简单问了下母亲的情况,季茨林告诉她实情后,江何头偏向车窗便不再出声了。
“还有点路程,你先睡会。”季茨林面视前方,手还在打方向盘。
副驾的位置没声音,季茨林又喊一声:“江何?”
正好红绿灯,车子停了下来。
季茨林偏头看,才发现她睡的很踏实,头发黏在嘴边,脸上的底妆有些浮粉,口红也花了。
或许母亲出事对她的打击很大。
又或是别的。
季茨林伸手拨开她黏在唇上的发丝,替她别到耳后,这动作说不上轻,江何却一动不动。
他的视线未移,眼眸很黑,黑的旖旎。
大概默了两秒,季茨林眼睫上下扫着,发现她下巴处有块带血的伤口。
看样子是刚磕没多久,血痂还没凝。
他眉心一簇,脸沉了下来。
随即翻开车里的医药箱,拿出创可贴撕开包装,指腹在她伤口处抚了抚,替她贴上,语气出乎意料地哑:“这两年——是不是过的不好。”
他顿了下,“都瘦成什么样了春夏。”
有伤口也不知道处理。
副驾依旧一声不响,她的呼吸很稳,睡意正浓。
车子继续行驶。
她坐了一个梦。
梦里,她在另一个混乱的现实世界,被货车撞伤躺在医院,父亲为了照顾她劳累过度,母亲也自杀了。
画面一转,李巾凡病情加重,引发心脏病,终身吃药维持。
模样很痛苦。
……
半个小时后,到了首都医院停车场,季茨林叫醒她:“起来了江何。”
硬是叫了三声江何才醒。
她睁开惺忪的双眼,揉了揉,有点懵圈,还以为自己瞎了:“我看不见了?”
一道冷冽地嗓音从黑暗中传来:“没瞎。”
下一秒,车内的灯亮起来。
“你睡得太死,远光灯都没能刺瞎你。”季茨林毫不留情地说,“下车。”
“……”
江何无语…有种恍惚回到高三的感觉,这人的毒舌一直都没改变。
下了车,两人并肩往ICU病房赶。
路上江何注意到肩上的风衣外套,脱下来还给他:“你穿着吧。”
季茨林抬睫睨她,手里拿着手机准备拨号。
“你觉得你和我,谁比较冷?”语气同从前一样,冷冰冰地。
江何尴尬的笑,收回悬在空中的外套挽在手肘。
“不穿是要我帮你?”季茨林一手抄兜,一手打电话,正瞧着她。
不知怎的,光听他说话就发怵,江何乖乖把外套穿上,他的个子较高,外套穿在她身上就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衣长直逼脚踝。
到了ICU病房,季茨林替她指了路:“直走第二个房间就是,叔叔在里面陪护,去看看吧。”
江何点头,只身进去。
推开房门,里面是一道走廊,有许多小窗口,再往里是病房。
江鸿在走廊来回踱步,门被推开,也没注意到。
江何一眼看到父亲的白发,眼泪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两个月前,父亲头发还是乌黑的。她一往这想就没完没了的难受,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情。
“爸,我妈呢?”江何颤着嗓子,哭的稀里哗啦。
江鸿抬头看,难以置信她的出现。
“你来干什么?”江鸿小声问,“不在学校跑来这做什么?”
江何哽咽着说话都不利索:“你还要瞒我多久?是不是等我妈死了才告诉我?”
“胡说!”
江何脸上多了一处清晰的深红手印。
李丽的病情一直都没怎么好转,这会正在做抢救手术,他烦躁又焦急,听不得死这个字眼,一着急,手扬了过去。
一巴掌,打的她无比发懵。
江鸿打完就后悔,满眼愧疚:“春夏…”
这时,主治医生推门而出,江鸿立即上前询问:“怎么样医生?”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严肃,拉着江鸿往一边的办公室走。
“借一步说话。”
江何跟上,脚步沉的像注了铅。
办公室里,医生商量着说:“江先生,令妻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了,当地开的药物和放射治疗,已经没多大效果,治疗耽误太久了。”
“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江鸿坐在待客沙发上,头低垂着,仍不死心。
“当下唯一的方法就是骨髓移植,但骨髓不论配型还是金额,时间太久耗费巨大,令妻恐怕拖不起,上次抢救,你也看到了。”医生说。
江鸿没说话。
过了须臾,医生再度开口:“全身性器官衰竭,再按胸腔就要塌陷了。”
话里话外,意思明显。
安安静静让她走,还能体面的保留全尸。
江何站在门外偷听,几乎是瞬霎瘫在地上,手脚发麻,耳边嗡嗡作响,像两辆轿车相撞摩擦呲出的洪响,悲痛快要漫溢出来。
她捂着脸,尽量不发出哭声,脸颊微红地方还有些热,可那一连串的泪水,越涌越多,渐顺着指缝往外跑,一滴,又一滴,饱满的砸在风衣外套上。
首都的秋季大多是清冷和细雨,窗外的暮色适浓,黑压压一片下起了小雨,啪嗒啪嗒地砸在窗上,护士闻声将窗户关了起来,隔绝了外面的生活气。
窗内灯火明亮,机器传出的声音很聒耳。
窗外狂风肆虐着璀璨的高楼,高楼里的主人纸醉金迷。
季茨林换好白大褂来到重症室,值班护士看见他打了声招呼。
“季医生今天不是你值班啊?”
现在是晚上11点35分,护士很诧异。
“病人有点问题,来看看。”季茨林说着就往护士站靠,“11床患者情况怎么样?”
“陈主任已经在抢救室了,估计是悬。”
冷色灯光下,季茨林微抿着薄唇,气压低不可闻,一手翻着资料。
护士有点发怵,这副模样不似平常那样温良儒雅,倒如寒梅一般淡漠。
仿佛是两个人。
“科室有暖手宝么?”季茨林将资料递给她,眼眸淡如清水。
“有,我去给你拿。”护士也没问他要多少,索性将一大包都拿给了他。
“谢了。”
……
他撕开两个包装握在手里,站在走廊门前犹豫了会,推门进去,隐约看见长廊尽头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声此起彼伏。
声音很小,但走廊安静的过分,将细微的哭声放大。
季茨林闻声走过去,随之而来的手机震动声充满整个走廊。
江何瞥了眼,眼底的悲伤更浓郁了些。
她没挂断,就放任手机在地上震动。
季茨林走到她身前,心里像被针刺了下,不是滋味。
“怎么不接?”季茨林蹲下身子,余光扫到屏幕的来电显示,将手中的暖手宝塞给她,“地上凉。”
屏幕上备注着:李巾凡。
江何顾不上这些,只觉得身子骨有千万只蚂蝗嗜血,钻心地疼。
季茨林看着眼前不修边幅的女孩,心里五味杂陈,她每哭一下,他的心里就颤一下。
他不知道错开的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样难过。
在这一刹,季茨林有些后悔当年的决定。
还在哭着。
江何突然抱住他,也不在意眼前的人是男是女,是否愿意,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通通倾泻给他。
季茨林身子僵住,久违的拥抱,手还悬在半空,怀里的人低低呜咽,他的手顺势放松,轻拍着她瘦弱的脊背,像是安慰。
江何的眼泪潺潺淌下来,蔓延至他整片胸膛,隔着衣服,季茨林真切地感受到那片被浸湿的地方,如同滚烫的熔浆灼烧着。
“对不起。”季茨林眼眶湿润发红,极小声地说。
对不起,没能救活你母亲。
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
哭声将这句歉意覆盖,怀里的人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