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沈长青骨子里是个严谨传统的人，恪守道德礼节。
面对恭王的口无遮拦，他打心眼里是排斥的，但考虑到恭王患有严重的失心疯，又不好发难，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恭王前脚刚走，国子监祭酒就来到晴雅阁。
长旗县离京畿实在是太近了，邪教徒袭击宛城的消息，已经在朝野传开，这件事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祭酒坐在沈长青对面，语重心长道：“上千百姓，死于我军刀兵之下，若不是死难者冠以邪教徒之名，并且与禹城叛党勾连，否则此事，必定能将世子压垮。”
“朝堂各党派，绝口不提此事，只因这滔天大罪，扣不到世子头上。”
“但在野舆情已经有隐隐沸腾之势，此事必须有人负责，世子身为讨逆将军，若不能妥善处置此事，那么必受牵连。”
现如今，祭酒早已经成为了晴雅阁的幕后智囊。
祭酒乃是潜在的帝党，与李辞的政见一致，都是巩固皇权，匡扶大楚，抗衡诸党。
因此算得上李辞的“同路人”。
沈长青虽无官身，但因为是李辞的臂膀，其地位，毋庸置疑，无论朝野都要敬他三分。
再加上与祭酒的关系，沈长青在国子监，早已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沈长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恭王可以随心所欲，但此事牵扯的利害关系，我们却不得不谨慎应付。”
“朝野缄默，不代表大家没有关注此事。”
“世子如何处置这出惨剧，无疑是接下来的重中之重，若处置不善，青云党必定发难。”
祭酒可是参与制定国策的智者，其城府谋略，可想而知。
他故作随意的问了一句：“世子大肆采办蕺菜，是何用途？”
“据老夫所知，蕺菜可治恶疮，痢疾。”
沈长青心里很明白，祭酒也是楚帝的耳目之一，祭酒搞清楚了李辞的意图，楚帝自然也就明白了。
因此沈长青并未隐瞒，脱口而出：“按照世子的说法，蕺菜又称之为鱼腥草，拥有抑菌之效，可减缓尸体腐败速度。”
抑菌？
祭酒眉头紧锁，他虽是文人，但对于寻医问药的研究，却不亚于绝大多数杏林中人。
甚至就连杏林前辈周老先生，都是祭酒的座上宾。
以他的学识，竟无法揣摩出“抑菌”二字的意含。
殊不知，就连沈长青都对此事，极为茫然，只感觉昔日的认知，都有些被颠覆。
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接受和理解“细菌”二字。
沈长青深沉道：“此事，祭酒大人知晓也就够了，还请不要外传，否则这对于整个大楚，乃至天下杏林而言，都将是一场颠覆。”
“甚至可能遭到天下疾医的抵制。”
祭酒自然明白，这种颠覆常识的东西，极有可能引发惊涛骇浪，因此点了点头，示意沈长青继续说下去。
沈长青深吸了口气，把李辞信中提及的崭新学识，转述于祭酒。
“想要明白抑菌，就要先理解细菌。”
“按照世子的说法，常见的大多数病症，可归类于三种病因，分别是病毒，真菌和细菌。”
“伤寒发热等，乃是病毒所致。”
“脚气和部分瘙痒反应，乃是真菌所致。”
“而瘟疫等，则是细菌所致。”
“我们所知引发瘟疫等疾病的肺虫、瘵虫，其实就是细菌。”
以祭酒的学识和智慧，自然很快理解了其中的深意，所谓细菌，说白了，就是对于常说的“肺虫和瘵虫”的另一种表述。
沈长青继续说道：“此物，细微至极，不可观瞧，不可嗅探，却无处不在。”
“尸体之所以腐烂，就是因为此物大量繁殖，若能将此物清除或是压制，尸体便可千年不腐。”
“而蕺菜中有一味成分，便可压制细菌。”
祭酒皱着眉，托着下巴，细细消化着这颠覆认知的崭新“细菌论”。
思来想去，祭酒觉得此事，并非妄想，其中与已有医学常识，道理相通。
自古以来，防治“虫、蛊、疟、疠”等恶行传染病，无外乎四步之法。
隔离，控制源头，清洁和药物治疗。
宫中更有严厉规定，朝臣家有时疾染疫三人以上者，身虽无疾，百日不得入宫。
大楚更设有“疠人坊”等专门收治染疫者的机构。
而控制病疫源头的核心思想，则在于“雨污分离”，其虫随水而流，无孔不入。
由此可见，自古以来，医者就已经知道这种无形的病原存在。
李辞的“细菌论”，倒也算是填补了其中空白，但正如沈长青所言，只需知晓其中原理即可，不可妄谈。
否则对于大楚杏林，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祭酒眼睛一动：“这么说……泸州大疫，可以套用这细菌论？”
今年泸州多雨，人与牲畜，溺死者无数，伴随而来的便是波及甚广的瘟疫。
当地官员，拼了命，才把瘟疫控制在泸州境内。
楚帝也下令，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官吏，无必要，不得进入泸州境内半步。
若必须前往，则就地隔离百日。
泸州早已经与世隔绝，足有两个月，鲜少听到其中的消息。
正因无消息传出，所以朝野对于这场早已经传播许久的瘟疫，才没有什么反应。
祭酒当即起身，直奔皇宫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已经站在楚帝面前，把“细菌论”一五一十的告知楚帝。
“启禀陛下，蕺菜若真有抑菌之效，那么泸州大疫，也将有解。”
楚帝闻之，也大为吃惊，毕竟“细菌”二字，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过新鲜了。
但楚帝极为冷静，沉思片刻，反问道：“若蕺菜无效，泸州瘟疫外泄，何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祭酒早已想过此事，当即回应：“世子若真能延缓尸体腐败，令长旗县遗属认领尸身，便可证明，世子在所谓的细菌论方面，造诣领先于我等。”
“届时，将由晴雅阁副阁主沈长青，与世子暗中商讨泸州大疫，由陛下把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