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中介人联系的时候,澜正在看故事。
信誓旦旦要给他补充童年能量的昭姬已经扛不住熬夜,在沙发角里四仰八叉地睡熟了。少年却没什么睡意,就着旁边昏暗的小夜灯读起她带的故事书来。
光脑闪动两下,中介发来一份新的合同,上面那一项“不保证人身安全”后面多出用红笔画出来的长长一条,一看就是强调更新。
澜看了看内容,眉心逐渐拧起来。
他自小长在个听命做事的地方,对这些合同里弯弯绕绕的东西半点都不熟悉,上一次合同是昭姬扯着黑市“公平交易”的大旗把关的,新添的一条他能看懂,却不明白背后的深意。
年轻的赏金猎人认真思考了五分钟,还是犹疑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孩儿,关上了合同文件。
中介很耐心地等了一会,才见到对面的正在输入中消失。
这纠结的几分钟好像没什么意义,最后回他的只有“明天仔细看过以后回复”的文字。
好吧,他咂咂嘴,高手仔细斟酌自己的性命问题,应该的。
他又转了转手腕上的机械关节,望向角落里伫立的机械人,眼睛里亮起来的光芒远非先前的谄媚,或者贪婪。
叶云光沉默地给大老板打了两天工,让杀谁就杀谁,偶尔在对方投来的“怎么这么安分”的疑问目光里摆出一张麻木脸——感谢二次训练的万能答卷。
这样的表情代表着她只能做可以被握在手里掌控的武器,但显然司马懿就吃这一套。
义父……
她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早在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就意识到的事情在心头盘旋一圈,把想要坦白的话堵在喉口。
在指尖盘旋的、温柔的小黑气团将男性的轻笑声作为背景音,再回忆起来好像是做过一场美梦的余韵,变成纤细锁链挂在司马懿的手腕。
另一端锁在她的脖颈。
叶云光终于收到了对方的似笑非笑的质疑:“给你的长期任务,进度如何了?”
停顿了片刻,对着她的沉默表现,司马懿轻声而柔软地唤她名字——在她耳中也是一种隐秘的拿捏:“云光。”
她垂眼立在他面前,一边说着早就打好腹稿的话,一边为他的举动酸涩起来。
这样的威胁在她没失忆的时候是无比好用的,借着义父的养育恩情,司马懿总能把她的沉默撬开,变成他想要的、需要的情报。
可现在,她在他眼中还是失忆的状态,他却还是用了这种对属下来说过于亲近的手段——即使她已经摆出了听任驱使的姿态。
剑拔弩张的冲突,在半年前的风波里已经有过一次,她现在还能在魏都的范围内好好活着,就已经是仰仗司马懿那些为数不多的亲情了。
那一点亲情,是做不了她永远的鸟笼的。
她和司马懿都清楚。
中介来了消息,是一份已经签过的合同和任务单,上面写清了地点和时间。
“祝您一切顺利。”
对话框下面弹出一个礼貌的笑脸。
新的任务很快就被塞进澜手下。
他接取任务赚到的钱大部分用来维持昭姬的身体,她被他救出来的时候刚刚接受了身体改造,手术之后的最开始的排异反应需要药物来遏制和适应。
这样的药被魏都集团垄断着,产量本就小于需求,更别说即使在贫民窟里也有正式或者不正式的医院来进行身体改造手术。
而昭姬的改造在大脑和喉咙,硬挺过第一阶段概率极小。
他们不得不用更多、十倍百倍的价格去争抢那一点流入黑市的药物,或者寄希望于高赏金任务带来的上层人脉——称为施舍的善意或许更妥当。
在没有稳定的药物获取渠道之前,昭姬依然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用药,每天数着不多的存货安排。
剩下的一小部分用来应付生活里杂七杂八的开支。
昭姬依然对新的条款怀有疑虑,但澜看了一眼他们屋子里的药物余量,默默地按下了接受。
叶云光很少见地梦见了她和澜定下约定的时候。
魏都集团圈养杀手的方式和养蛊没什么区别,小孩子们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以后被投入森林,能活下来多少全看他们自己。
他们的身体状况会被皮下嵌入的芯片捕捉,隐秘地回报给有足够能量了解这些事的大人物们——有时候作为赌注,有时候作为消遣,攫取聊胜于无的一点金钱。
叶云光被司马懿塞进了杀手训练,最后一关当然是逃不过去的。
临行时,对方轻轻拽了一把她的小辫子。他看着小孩子的眼睛,心里算计着如何让她活下来做他毁掉魏都的棋子。
他想了很多,却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用惯常的温和语气道:“出来之后……”
小辫子是他亲手扎的,很生疏,不太好看。
他这样想着,走了一下神,后面的话就被堵住在喉咙口,直到叶云光点点头离开才恍然。
只是出来也没关系,没有芯片没有数据不会被记住的,继续做他的小暗棋,没那么厉害计划也可以进行下去。
叶云光只知道义父想要她出来,她天赋脑子都都能反复塑造,只一点连司马懿都无可奈何——认定一件事就绝不回头,倔的要命。
那么,她就要活下来,走出去。
这一批准杀手里面有一个小男孩,成绩很好,人却孤僻。
叶云光知道他肯定很会躲,但为了让他们厮杀起来,圈起来所作为测试的森林就那么点大,一点点搜过去早晚能找到。
找到他,找机会联合点人先杀了他。
叶云光很了解这群联合起来的人最后一定会相互背弃,再次厮杀起来。
至于接下来要杀来她的,单枪匹马都能应付,若要联合也在见到她那堆后续以后也要互相提心吊胆,跑路应该也不是太麻烦。
她这样反反复复地推敲着。
天下起雨来。
叶云光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砍了几根长树枝尽量削直,架起一个简单的三角棚,准备去找点树叶盖起来,权当庇护所——后续拉来人的时候,这样也能显得更正式,有些大人的权威感。
建立自己的权威总是有效的。
等她回来的时候,一个灰发的小男孩突然从树边绕过来,让她浑身都绷紧了。
是澜,她第一个要杀掉的家伙。
双方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彼此。
叶云光面上不显,心里却紧张起来,在这里动手她没有一点胜算。
尽管如此,她也已经握住了怀里的匕首。
澜好像也愣了一下,一双浅金色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同样警惕。
他衣衫破烂,脸上也有点脏,手上除了雨天的泥下面还有血的痕迹。
只有左手腕被划开一个口子。
不像和其他人搏斗过,叶云光一边打量着一边缓慢靠近,趁着他虚弱……
澜远远地丢来一个东西,速度不快,她下意识躲了一下,眼见着它掉在旁边,没一点杀伤力。
一枚芯片。
小男孩冲她扬起左手示意,统一发下来的匕首也慢慢放到脚边,举起双手默默地走过来。
“叶云光,”他还没变声,小孩子的声音在雨幕里很清脆,他镇定地说着,“其他人各自联手要来杀我,也要杀你。”
“因为我很强,因为你一直没有芯片。”他补充道。
叶云光有些哑然。
“我也没有了,但我还很强,你也很强,”小女孩发育要比小男孩早些,现在澜要稍微仰起头看她,“你要和我联手吗?”
后来叶云光总无法忘记那个雨夜,脑子不怎么会转的家伙第一次转出了唯一解,让她鬼迷心窍地答应,变成了至今无法忘记的东西。
到底为什么答应呢?
可能是因为,那个眼神,她在义父眼睛的反光里见过,在她拒绝植入芯片的那个深夜。
“你决定好了吗,做一个弱小的个人,而非强大的群体?”司马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问她。
像是问她,也像问自己。
“因为我不要做被圈养的白鼠或牛羊。”
那眼神来自她自己。
作为一个自由的、自愿成为异类的赌徒。
像是义父一直教导的那样——即使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作者题外话】:这个世界因为要交代一下世界观会比较长,因为之后还要回来【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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