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病房外等了二十分钟，这时孙博南从另一边走了过来，看见病房里还在抢救，告诉刚好走出来的护士说：“告诉乔然医生，急救室的许冬青救活了，现在转到ICU病房了。”说罢，没看在场的三人一眼，又快步离去。
对面的女人失望又突然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专心地祈祷八方诸神能保佑她的女儿。顾浅觉得孙博南有几分面熟，想来应该是上次住院的时候在医院里见过吧，便也没有多想。
沈景阳看见这女人的表情变化，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对顾浅说：“小浅姐，我们先出去吧，许冬青那边没事了。”
顾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还是等一等，等乔然这边结束。”她不放心，要等那个女孩子抢救过来她才能离开。十点多的时候，乔然终于从病房里出来，他对言汤汤的母亲点点头，说：“她还活着。”
言汤汤的母亲终于放松下来，喜极而泣，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每一次都觉得快要失去她的女儿了，还好八方诸神没有带走她的女儿。乔然把那女人从地上扶起来，把她扶到座位旁边，让她好好休息，今晚护士们会看好汤汤的。
女人也不愿意走，就在病房外坐着，乔然向顾浅和沈景阳走来，却看见本应该下班了的孙博南在走廊的不远处等他，像是有话要和他说。乔然示意两人等他一下，于是向孙博南走去，两人走到一起，低语几声。
孙博南：“今天谢谢你了。”
乔然：“都是医生，我该做的。你也该回去了，今天听院长说你有事要先回去。”
孙博南：“嗯，今天是我爸忌日，回去给他烧柱晚香。”
乔然突然想起来今天的确是孙父的忌日，说：“不好意思。”
孙博南：“没事，今天真的要谢谢你。”
乔然：“没事，我先走了。”乔然觉得今天的孙博南格外客气，不同往日的爽朗粗线条，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孙父的忌日才会特别感性吧。
说起来，孙博南和乔然是同期生，两个人在入院一年之后才慢慢熟悉起来。两人一起被调到急诊科轮岗半年，一静一动，两名年轻医生搭配干活也算顺利。一来二去，两人便渐渐熟悉起来。
乔然的父母在他不到十岁的时候就离异了，而孙博南的父母一直是两地分居的状态，前几年孙博南的父亲去世了，两人也算有共同话题，但对乔然来说也只是比较熟悉的同事而已。
孙博南看着乔然的背影，又看向走廊另一边的顾浅和沈景阳，挥手和那边的两人再见。顾浅和沈景阳都礼貌地点头，目送孙博南离去。顾浅又觉得不仅仅是在医院里见过孙医生，好像在哪里也见过，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现在已经十点四三分了，言汤汤和许冬青也都还活着，但是乔然和顾浅都想再等等，等情况再稳定些再离开。
乔然回到办公室值班，顾浅和沈景阳在候诊大厅等着，一直到快十二点的时候，乔然走了过来，对二人说：“言汤汤和许冬青的情况都稳定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了，今天也辛苦你们了。”
顾浅和沈景阳早就困得睁不开眼，顾浅迷迷糊糊地说：“不辛苦，你是急救医生，你比我们辛苦很多。”
沈景阳：“乔然哥，那我们先回去了。”
乔然说：“我送你们回去吧，我已经让另一个同事先去值班科室。”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过来的时候乔然突然想起之间神秘人让自己偷招魂铃的事，这次事件可能也是冲着顾浅来的，不管怎么说，自己和浅浅还欠顾浅一个人情，目前要保证她的安全。医院里安排了两名夜班医生，乔然和另一名夜班医生打了招呼，到三点前的时间由另一名夜班医生轮值，三点后他轮值。
顾浅：“可是乔医生，你不用在医院吗？”
乔然：“我三点以后的夜班，先送你们回去，你们没有车，半夜打车也不方便。”
沈景阳：“那我们走吧，困死我了，快回去睡觉吧。”
三人一起走出医院，顾浅给乔然地址之后，自己忍不住睡意在后座睡着了。坐在副驾的沈景阳本来还强撑着和乔然讲讲话，无奈自己实在困得不行，乔医生看上去精神抖擞的样子，好像也不需要陪聊醒神的样子，和乔然打了个招呼之后就也慢慢睡着了。
沈景阳在迷迷糊糊中进入梦乡，心里还在嘀咕今天怎么这么困，前些天都是到一点了才睡着，感叹人真是犯贱的生物，有床睡的时候睡不着，没有床的时候困得要死。
乔然习惯了医院的值班作息，只要是值班的日子，自己的精神都会异常紧绷，完全感觉不到睡意，看到副驾和后座睡得那么香的两个人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顾浅的家离医院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晚上车少，他大概开个十五分钟就能到，今晚的雾好像特别大，看来明天会有好天气，乔然心想。
夜晚的雾气实在有点大，挡风玻璃和车镜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水雾，乔然打开雨刷器，摇下一点车窗，试着用手去擦车镜。雾气弥漫进车里，乔然听见外面有人再幽幽地唱着什么。
情况有点不对劲，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前面的路已经被浓雾笼罩，手机导航出现无信号页面，乔然只能靠边停车。手机导航的声音消失之后，乔然好像听清楚那雾中人在唱的歌词。
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只有这两句，却是反反复复，极其深情地哼唱出来，颇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乔然从倒车镜上看见浓雾中似乎有个人影向这边慢慢走来，难以分辨出男女，乔然连忙叫醒副驾的沈景阳和后座的顾浅。
沈景阳这一觉极沉，没有做任何梦，他的体质特殊，从他记事开始，只要他睡着，就一直在做一些零零碎碎的梦，一些在最后都会成真的梦。
顾浅是先被叫醒的，沈景阳之后才悠悠醒来。乔然把自己刚刚见到和听见的景象都给他两快速讲了一下，沈景阳的表情立马变得严肃，顾浅也立马皱起了眉头。
沈景阳想要下车去看那雾中即将走出来的到底是人还是鬼，乔然和顾浅都劝说沈景阳先在车里等着，以静制动，等那人或者那鬼先现身。
三人僵持没多久，那人就从雾中现身了，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一脸焦急。中年男子在看清楚车牌号之后表情却立马放松下来，乔然也认出了这名男子，他打开车门走下去。
沈景阳刚刚还被乔然拉着劝说不要下车，现在乔然却自己先下车了：“哎，乔然哥，我们不是不下车吗？”
顾浅也奇怪乔然的举动，却听见乔然冲那人喊：“爸。”同时她也听见了外面低吟的歌声，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顾浅想起来她并不是在别的地方见过孙博南，而是孙博南长得像那个人。
顾浅急忙开车门，冲着正向他父亲走去的乔然大喊：“快走，这里不对劲。”
“爸，你怎么在这？”乔然看清迷雾中来人是自己父亲-乔巍之后向他走去，乔巍见到他却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向乔然快步走去。
“快走，这里不对劲！”顾浅冲着乔然的背影喊，乔然听到这句扭头看她，顾浅刚好看见乔巍。“乔叔叔?”顾浅显然是认得乔巍的。乔巍看见顾浅的时候不由得一惊，“顾浅？”
乔然有点奇怪父亲为什么会认识顾浅，刚想问顾浅，那低低哼唱的歌声却慢慢响起来，由远及近，仿佛那唱歌的男人就在十米之外。
“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大雁，我们躲不掉了。”乔巍和着那歌声，感叹了几句。
“乔叔叔，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不对劲，这歌声也很诡异。”顾浅看看渗人的周围环境，平时危机感不怎么样的她都感到四周危机重重。
沈景阳早从车上下来，扯着嗓子对乔巍父子喊：“乔然哥，快走了！”乔然纵然有疑问，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去问父亲和顾浅，便请父亲赶快一起走。乔巍看了看周围，对乔然摇摇头，对不远处车里的顾浅说：“顾浅，你过来吧，我的时间到了。”
顾浅知道他在说什么，皱着眉，从车上下来，对乔巍说：“乔叔叔，这里不对劲，我们先离开再说吧。”
乔巍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串木珠子，郑重其事地交到乔然手里，定定地看着乔然：“小然，这是你妈留下的，她说了等合适的时间交给你，我保管了这么多年，我看今天就是合适的时候。”
乔然看着手里光滑却十分轻巧的那串木珠子，细细摩挲，问：“爸，这是？”
乔巍笑着说：“它可以带我去见我想见的人。”随之看向车旁的紧张站着的顾浅，顾浅依旧皱着眉看乔巍。
沈景阳忍不住出声：“这到底怎么回事？”
“让我来告诉你吧。”迷雾中有缓缓走出一个人，此人正是孙博南。
“好久不见，乔叔。”孙博南依旧穿着在医院里值班的白大褂，对着不远处的乔巍点点头。
乔巍倒也不感到意外，叹了一口气，说：“好久不见，小南。”
顾浅也没有惊讶，是的，孙博南医生长得像大雁叔叔，他是他的儿子，怎能不像。
乔然：“爸，孙医生，你们认识？”
孙博南站在原地没动，插兜挑眉看着乔巍：“乔叔，您不给您的宝贝儿子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乔巍慈眉善目，看了一眼乔然，又看了一眼顾浅，温柔地说：“小南的父亲是我的爱人，孙雁。”
这是走到顾浅身边的沈景阳微微吃了一惊，不过表情也没有很大变化，站在顾浅身边，以防备的姿态对着孙博南。
乔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白了小时候父母突然离婚，而母亲却对自己说请让父亲活得更自由一些，让他去追随自己的幸福吧。所以父亲的幸福，就是那个叫孙雁的男人吧。而孙博南是孙雁的儿子，他很早就知道这一切了，那么他也是故意接近自己的吗？
孙博南不在意沈景阳充满敌意的姿态，他自然想到乔然现在的所思所想，看着乔然说：“你想的没错，我知道你是乔叔的儿子才接近你的，不过没想到你不是乔叔的亲生儿子。本以为你可以理解我的痛苦，没想到你根本就不知道乔叔和我爸的事情。这倒是省去了一些麻烦，毕竟能让乔叔出来的人也只有你和我爸了。既然你已经在这了，那么，顾浅，你可以让我爸也出来了吧。”孙博南转向顾浅，直视她的眼神。
“我爸在八年前得了癌症，可能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想着去弥补青春年少时候犯下的错误，去找那个他因为懦弱放弃了的爱人。我爸摊牌之后，我妈不肯离婚，即使是我爸承诺把房子和遗产都留给我，也不愿意离婚。”
“他就那样一走了之，什么也没和我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妈不准我去找他，就再见没见过他。连死讯，都是乔叔通知我的。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知道一个同性恋的儿子会在学校里遭遇什么吗，乔叔？”
孙博南自顾自说完了这些话，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乔巍看着那孩子，想起自己去学校通知他孙雁的死讯时，孙博南手里拿着被红色墨水污染的校服，离校的时候还被身后的几个男同学叫同性恋，死变态。
乔巍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什么也没有做，他也无法做些什么，他只能叫住孙博南，把孙雁之前特地给他买的钢笔交给他。孙博南的母亲不愿见孙雁，也不会要孙雁的东西，即便是孙雁答应给儿子买的生日礼物-一只他一直很想要的钢笔。
分居之后前几年的生日，都是孙雁自己到学校里给孙博南送生日礼物，孙博南虽然不愿意和父亲说话，但还是会偷偷收下父亲送的生日礼物，说一句“爸爸，我等你回来。”
彼时的孙博南想只要爸爸还想着他，只要他一直等爸爸回来，只要爸爸回来和妈妈住在一起，自己就不会被同学欺负，不会被他们叫做死变态的儿子。他等了四年，等到第四年的时候，来送生日礼物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那个人，他就知道父亲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接过乔巍给的钢笔，一把扔进了道路边的垃圾桶，然后推了乔巍一把，跑开了。
现在，孙博南白大褂的口袋上挂着那支钢笔，那支他一气之下扔进垃圾桶的钢笔，那支他晚上在垃圾桶里翻出来的钢笔，那支他爸爸送给他当做最后的生日礼物的钢笔。
自从他当医生以来，那支钢笔就挂在他白大褂左胸口的口袋，一直都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也许他和乔然有很多不同，但有一点相同，他和乔然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去从医。乔然为任清浅，他为了自己的父亲。
乔巍看见孙博南挂白大褂上的钢笔，依旧笑着，却是带了点泪光地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对不起。”
孙博南没有看他，还是看着顾浅，说：“你对不起什么，不该抢走一个女人的丈夫？还是不该夺走一个孩子的父亲？”
乔巍没有说话，孙博南说的都对，这是他和他犯下的错误，如果他们年轻的时候能再勇敢一点就好了。如果能在勇敢一点，就不会让那个女人和小南都这么痛苦了。
孙博南没听见乔巍的回答，转过头去看他：“乔叔，让我父亲出来吧，我有些话想亲口问问他。”
顾浅握紧了手里的招魂铃，看向乔巍，乔巍微笑着点头。可顾浅目前失去了和阿市的联系，孙雁的灵是由阿市安置在招魂铃内的，说实话，身为招魂铃现任使用者的她，并不具备控制招魂铃的能力。
顾浅有点窘迫，在孙博南和乔巍的双重注视之下，只能磨磨蹭蹭地拿出招魂铃，心中默念着：阿市，你这次一定要出现啊。之后轻轻摇动招魂铃，又再次默念阿市的名字。招魂铃毫无反应，孙雁也没有出现。
乔巍不明所以，以为是招魂铃出了问题，带了焦急的语气问顾浅：“小浅，它怎么了，大雁呢？大雁怎么还没出现？”
孙博南却是嗤笑了一声，对着乔巍说：“乔叔别急，能用招魂铃的人这不还有嘛，我爸不会消失的。”
其余三人没听懂，沈景阳却是听懂了，冷汗都要下来了！孙博南怎么知道我能用招魂铃？！靠靠靠，他到底什么来头？！
顾浅一门心思沉浸在阿市没有回复的迷茫和苦恼里，自己也怀疑招魂铃是不是出意外了。而乔然听到孙博南的话，心中顿生几种想法。招魂铃归顾浅所有，但顾浅看上去根本无法自如地使用招魂铃，反而是招魂铃里的那个青衫男子才是真正的使用者。
在场还有其他能使用招魂铃的人，是指顾浅的朋友？还是我？或者说两个人都是？能否使用的招魂铃的关键会是，灵力吗？不对，我根本没有学过使用灵力，可以说我的情况比顾浅还糟糕，难道是我和顾浅朋友之间的共性？或者是我们两个人和招魂铃里青衫男子的共性。
情报29：奉京，建立在数座山丘之上的城市，有“七丘之城”之称。万人舞祭，仍是奉京民众为纪念沈元瑜将军抵抗那燕族入侵的英雄事迹。几百年前，在正北方和西北方交界处有一所名为长梁的城市，地处深山老林，交通不便，是那燕族聚集之地。
【作者题外话】：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本单元小故事是由一句古词联想出的BE小故事，BE爱好者看什么都是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