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遥眼睛张大,眉毛微微抬起。惊讶的表情反映了心里的想法。
女人似乎预料到了林知遥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二十七年前,小译五岁,他爸爸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小译,我那个时候一个人带孩子,是真的绝望,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过多久,有一个要来我们这里投资考察的老板,他很有钱,说如果我愿意,他会带我走,只是不能带孩子,我当时太年轻,一心想过好日子,一心想离开这里,就…就…”
“您就抛下苏译,跟他走了?”林知遥忍不住问。
女人弯下腰,肘拄在膝盖上,双手捂着脸,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颤抖:“我当时真的…我不该…我不该…”
“那苏译是跟谁长大的?”林知遥追问。
“是他的奶奶把他带大的。”
“您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没想过回来看看吗?”林知遥不解地问。
“他不让,不让我跟小译有任何联系。我没有勇气离开他,离开他我不知道怎么生活。”女人摇头。
林知遥明白,他,指的是那个有钱的老板。
“那您现在…”林知遥迟疑一下问。
“他死了,死了,不会在拦着我了。”女人叹了口气,“我前天查出了绝症,日子不多了,我做了对不起小译的事,可能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
林知遥脑子有些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天的风一天比一天凉,林知遥把外套的拉索拉上,手插进兜里。
女人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远处,喃喃自语:“我就是想死之前见见他,跟他道个歉,可我没资格,我只敢偷偷地看看他。”
林知遥不擅长安慰别人,平日里只会说些“别伤心了”“会好的”之类不疼不痒的话。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女人,她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像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孩子,谢谢你愿意听我唠叨这么多,我这些话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天冷了,你回去吧,我也走了。”女人说完,起身离开。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走的很慢,林知遥看着她的背影,思量片刻,“阿姨,您现在住在哪?”
女人转身,面无表情,摇摇头,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
林知遥转身往家走,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刚才的事,让林知遥的心一时还无法平静。走到楼下,林知遥看了一眼表,9:50,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向小区大门走去。
夜晚的小区里不似白天那般喧嚣,只有两旁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亮。
林知遥加快脚步,来到了咖啡馆对面的那条街,看着马路对面的咖啡馆,客人出来了,周媛出来了,另一个她不知道名字的脸圆圆的服务员也出来了。
过了十分钟,苏译出来了,他锁了门,转身下了台阶,又向前走了几步,深夜的街道空荡荡,他抬眼一下就看见了街对面的她。
他穿着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兜里,笔直地站在那里。
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目光交汇,苏译穿过马路,向林知遥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暗黄灯光下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里,好像有事要跟他讲,他微微抬眉:“这么晚来,是找我有事?”
林知遥看着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刚才怎么不进去?”苏译问。
“我有事要单独跟你说。”
周围很静,她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苏译转头看了看咖啡馆,本想说晚上店里停电,就在这说吧,可看着眼前微微发抖的小姑娘,终究没有说出口。
苏译看了她一会,说:“你跟我去我家吧,我家很近,就在旁边。你把要说的事说完,我送你回家。”
他知道,她这么晚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林知遥点头。
秋天的街道,阵阵凉风。
街边的小店都处于关门的状态,路灯昏暗,行人稀少,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
他顺着街道往前走,她跟在后面,他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
两个人的影子在不经意间靠的很近,林知遥有些羡慕自己的影子。
他抬手,往马路对面一指,告诉她,对面那个小区就是他家。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一下头。
此时马路对面的人行指示灯显示红灯,但街道上并没有车。
林知遥刚迈出一步,被苏译抓住胳膊拦下了。
“看灯。”
苏译很快松开手,提醒道。
“明明没有车嘛。”
林知遥停下脚步,小声地说了一句。
周围很静,两个人离得很近,她觉得苏译应该是听到了,但他没有说话。
很快,交通指示灯变绿,可林知遥还是转头看了苏译一眼,苏译走,她才跟着走。
进了小区大门,一直往前走,有一排花坛,里面光秃秃的。绕过花坛,是一个六层的楼。她跟着他进了最左面的单元门,上二楼,右边的门是他的家。
门开后,打开灯,暖色灯光落下,苏译从鞋柜里拿了一双黑色的男士拖鞋,淡淡的说:“只有这个了。”
林知遥点点头:“好。”
穿上他的拖鞋,好像小孩穿着大人的鞋,就像之前穿着他的衣服一样。
整间屋子全是黑白色调,就连家具也都是以黑白为主。看起来异常干净整洁,可是给人感觉冷冰冰的。
林知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苏译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坐在了林知遥旁边,稍稍侧身,看着林知遥,问:“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林知遥喝了口水,调整呼吸,转头看着苏译,平静地说:“今天晚上,你妈妈来找过我。”
“我妈妈?找你?”
苏译脸色一沉,情绪有些激动。
林知遥知道,苏译有一大堆的话想说,她点头,“我知道你有疑问,这样,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苏译冷凝着脸,眉头紧锁。
他没有应答,但林知遥知道他在听,于是继续说:“昨天我们在学校吃冰淇淋的时候,被她看见了,她误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今天她来找我,跟我说了她二十多年前离开你的事,她前天查出了绝症,时间不多了,想再看你一眼,我问了她的住址,她没有说。”
“她想见我?哼,她现在想见我?她现在想起来我了?我5岁那年哭着求她不要走的时候她是怎么头也不回的走掉的?我被同学嘲笑没妈妈的时候她在哪?
奶奶那么大年纪还要一个人幸苦养我的时候她在哪?奶奶生病需要钱我高一退学打工赚钱的时候她又在哪?现在想起我了,她是死是活跟我早就没关系了,我没妈。”
苏译顿了顿,而后冷冷一笑:“前几天找谭警官,今天又来找你。所以,你是来劝我去见她的?”
“不是,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没有你的经历,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所以我不能轻飘飘地说一句你应该原谅她。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你有权利自己做出选择,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理解,别勉强自己,别后悔。”
苏译僵着脸,没有说话,看着林知遥,过了片刻,他目光移开,拿了外套起身要往外走,“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知遥又一次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她的掌心却炙热。
他回头,林知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我一个人回去,你不放心,可是你现在这样,我也不放心。”
说完,她觉得力度不够,又小声补充一句:“反正今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着。”
“我没事。”
苏译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情感。
林知遥摇摇头,神情执拗,用力向下拉了拉苏译的手。
苏译看了看林知遥,最终还是坐下了。
“你家有两个屋,我们一人住一间,可以吗?”林知遥小心翼翼地试探。
苏译没有立刻回答,默了一瞬,指了指前面的门,“你住那吧,有事叫我。”说完转身,进了另一间卧室,关了门。
林知遥在客厅坐了一会,起身,轻手轻脚地踱到苏译的房间门口,屏息静听,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从门缝看,也没有开灯。她在门口站了一会,转身回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屋里的色调和外面一样,都是黑白的,就连床单和被罩都是黑白格子的。
躺在床上,关了灯,窗帘没有拉严,中间有一条细细的缝,一束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洒向床前面的木质地板。
林知遥辗转反侧,心里涌上一股苦涩,萦绕不散。原来苏译经历过这么多事,从小身边没有父母,他一定受了很多苦。
另一边,苏译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两岁那年照的,他被爸爸抱在怀里,妈妈站在爸爸旁边。
苏译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的照片,目光落在那个女人的脸上。
小区的里街灯明亮,即使屋里没开灯,照片上的人也十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