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如何认出我的？”苏三白问。
李夫人目光移向此时他腰间垂挂的翠玉上。“这块平安翠璧，是我与你母亲之间的凭证。与藤儿那一对翠珥出自同一块玉石上。”
苏三白拿起自小佩戴的玉璧，翠色处雕牡丹富贵花，余部分晶莹剔透。他咋想起窥视到的李青藤的耳饰，确实是一样的翠色和水头。
“您与母亲是旧识？”苏三白不禁追问。
李夫人颔首，“我们曾经算是知无不言的挚友。你母亲眼光高，嫁给了你父亲，当时的定国公。她比我早出嫁，早生下你，待我生下藤儿时，经你们父亲的同意便定了这门亲事。”
李夫人顿了顿，双眸里追昔的欢愉渐渐暗淡。“过了几年，各家操持，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了，许久都不曾见面。想一想，已经十几年了吧。你母亲可安好？”
苏三白应声，“一切都好。”
李夫人舒心地笑了笑，转而话音里便有了更咽，道：“藤儿那孩子，受了不少的苦。作为母亲，我不曾好好庇佑她长大。如今我长居病榻之上……”
苏三白并未听到余后的话，只有微微的一声叹息。他不禁感慨，那声叹息中包含着一位母亲的自责与惋惜。
而此时，他自己所能做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对未来的承诺。
“请夫人放心。晚生不才，不敢在此夸下海口。但我可以保证，保证我此生定尽我最大的努力，护佑她，陪伴她。”说到此，苏三白又惭愧的垂下了头，讷讷：“只要她不嫌弃我懦弱胆小，可能会牵连她受气，也给不了她什么光鲜耀眼的生活。晚生终此一生，绝不相负。”
闻言，李夫人满意地笑了。这是作为一位母亲听到的最满意的答复。据观察，从他忍受藤儿的闹剧，还谎称商量来维护藤儿。虽是不对，却也见他对藤儿的真心。还有刚才第一时间便关切照顾她的喘急时，已感觉出其内心的孝与善。
更何况，“那个人的儿子不会弱的。我信你。”
苏三白怔然，看着虽然拖着病身的人始终保持着笑意，内心复杂。“夫人，其实……”他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最初退婚的事。
“苏少爷，你对藤儿的心思，我看得出来。我想你会说服你母亲的。”
苏三白内心一紧，李家对苏家拖了一年的婚期，其中的含义早就明了吧。
李夫人看向一旁微动的火苗，好似旧忆在跳跃的红光中呈现。“这怨不得你母亲。虽然我们多年未见，可她的脾气不会变。争强好胜，自然不会让苏家吃亏。她年轻时的性子与藤儿有过之无不及。我想她会渐渐喜欢藤儿的。”
闻言，苏三白却垂目，百感交集。他不止有感李夫人对一切的看透看明，还有感于听闻到的母亲原本的样子。
他喃喃：“母亲她变了许多。虽然她有时也会训斥他人，但是……”苏三白顿了顿，面沉如水，话音低沉。“她现在更喜欢吃斋念佛。”
对于昔日挚友的剧烈变化，李夫人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苏三白轻轻一笑，那笑里却透着一股如深秋的凉意。“母亲变成这样，多半是因为我吧。我记得，有一次，她抱着我痛哭。她从没那么痛哭过，甚至晕厥过去。那一次，我也被吓坏了。我不知道，原来我可以让母亲那么悲伤。后来，她就在府内设了香堂。”
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凤眸中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那水雾茫茫是诡异的红色。这是他第一次跟人说起母亲及他对母亲的影响，此时道出，仍让内心有强大波动。
“可怜天下父母心。拒婚，也是为了你好吧。”
苏三白缄默，双手不禁攥紧成拳。
“苏少爷，作为另一位母亲。我倒是想你遵从自己的内心。况且，我也想为自己的女儿寻位好夫婿。”
提及此，苏三白不禁有些担忧。他对李青藤是喜欢，只是此时伊人之心并不在他身上。“夫人，与我同行来到府上的是镇南将军家里的独子，南潮生。李小姐对他好像抱有很大的好感，况且因为我们的欺瞒，导致李小姐一直觉得自己将要嫁给的人是他。现在这个情况，若是挑明了。我想依李小姐的脾气一定会拒绝这门婚事的。”
李夫人想了想，笃定道：“藤儿一定会拒绝的。”
好似被判了死刑，苏三白心里一阵凉意。“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不会强求。”
失落在苏三白脸上展露无遗，他却听到对面李夫人的微微笑声。
“谁说，不可强求。”
苏三白为之一惊。他这是得到了另一个人助吗？“夫人此话怎讲？”
李夫人招呼苏三白近身，便轻声道：“过几日便是我的寿辰，府上会招待亲朋好友，邻里街坊。我会在宴席上宣布藤儿与苏家少爷结亲的消息。到时，便邀你二人上台。你只管恢复身份前去就好。藤儿自会闹腾。不过别担心，我会劝她。大不了，我装病重，让她依了就是。”
不知李青藤要是得知自己的母亲此时与未来夫婿密谋结亲，还装病设计她，她会怎么想。反正，苏三白此时心里只觉得，他未来的这位岳母大人，真是太无可挑剔了。
“再之后的事，可就要全靠你自己了。”李夫人拍了拍这位心仪的后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苏三白面露喜色，颔首拜谢。
李青藤在屋外等得不安，直到屋门再开，她便立即跑了过去。“怎么这么久？母亲问你什么了？你没多嘴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也未让合不拢的嘴道出一句回应的话来，苏三白只是笑着，摆首。
“你倒是说句话啊。”那怂包不吭声，李青藤便来气，狠狠地下手扭了上去。
手臂感觉一痛，苏三白的眉头微蹙，不过也只限短短的一瞬。若不是李青藤离得近，又凝视着他，眼眸也不会捕捉到那一瞬。
李青藤思量，这怂包还是有痛觉的，还没傻。可他就是保持着由衷的喜悦，凝伫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双手伸去拍拍他的双颊，“喂，喂。”她唤着，索性挤压他双颊两侧，让那嘴角的笑意变得扭曲。
他这一张面庞长得真是好，肤白润泽，凤眼明眸。那一张红唇即使现在被挤如鸟喙，也是一个美丽的喙。李青藤噗嗤一笑，对于她此时双手间捏玩的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苏三白的脸被揉捏着，各种怪异的表情都映在对面那一副桃花眼中。此时桃花含笑，藤纹的宽袖从手腕处滑落，露出她整个纤细的上臂。他本就个高，从他这个方向看，隐约还能从袖口看到她内里贴身穿着的短袖薄衣。
苏三白脸上一热，觉得自己此时的思想竟然这般龌龊不堪。可他又忍不住想，甚至有一把握上她手腕的冲动，又或者大胆地拥上她的腰，亲吻她的薄唇。
所有的幻想都因院外的动静消散。南潮生寻了佟大夫，同时出去寻人的赫连翰章等人也赶了回来。见来人，李青藤便立即赶了去，同时带走了苏三白双颊上的温度以及咫尺的笑。这一切快如闪电，甚至不存在缓冲，好容他回味，体会渐却的过程。
李夫人并无大碍，让众人放了心。李青藤留下来陪母亲，其余人便四散回屋。
苏三白洗去面上的脂粉，脱了衣裙，坐在镜前呆呆看着自己的脸。
南潮生觉得奇怪，便好奇地问他怎么回事。苏三白捏起双腮，镜中的双唇又变成了鸟喙，他转回头看向闲散的南潮生，问：“我这个样子很好笑吗？”
南潮生眉峰动了动，直言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无聊。”
“可她笑得那么开心。”苏三白又想了想，道：“要是她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今日与李夫人交谈，李夫人呼吸短促，我感觉撑不了多久了。她一定会很伤心的。不知道时壬能不能医治好？”
苏三白对李夫人的担心，让南潮生为之一震。然而更震惊的是苏三白告知的身份被看穿的事。
南潮生为之高兴，“阿白，原本我还担心，既然李夫人那么支持你，以后可能会好办些吧。”
苏三白颔首，望着窗外月色皎皎。“我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