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外面说和在房中说绝不是一个意思!
若是在外面, 陆小凤自然要想,霍凌霄取代了当今天子的身份出现在论剑会上,而她的身份则由另一个剑道高手扮演, 是否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毕竟扮演天子不是什么糊上了个伪装就能够走马上任的事情, 势必还有天子本人的配合。
而至于陆小凤能做的——
或许是跟此前一样, 在她将人擒获,摆到了他的面前的时候,回答一句“该不该杀”的问询。
也或许是让他这个一向很有从麻烦事里脱身本事的人,也在其中领一项任务去做。
可这是在房里,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小凤觉得自己应该大胆一点想。
说是大逆不道的角色扮演也好,说是这番自荐枕席的情趣也罢, 他既然都已经来这里了,就并没有打算让自己错过这个机会。
她说今日她扮演的是什么身份, 陆小凤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
那么, 他当一当这个为君侍寝之人又有何妨!
在他垂眸便能看到的画面中,霍凌霄的指尖依然没有发力,就仿佛只是在做出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探寻动作。
可陆小凤的呼吸都差点随着她的手上动作而暂停了。
这只说是调情也好, 说是试探也罢的手指, 顺着他的脖颈咽喉往上, 在他的下颌短暂停留,又继续向上触摸到了他的唇边。
或者说,她的指尖抵在他的上唇以上一点点的位置,指节却覆盖在了他的唇上。
这依然是一个让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此时开口的姿势。
太近了。
这已经不是熏香沁染的香气, 而是她本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你的两撇胡子没了倒是个好事。”
她眼中闪过了一丝促狭, “现在这样就挺好, 我喜欢年轻一点的。”
“……”从来都只有陆小凤占据主动权的份, 现在随着她眼波流转, 陆小凤却觉得这个关系颠倒过来了。
“霍姑娘,这种虎狼之词还是由我来说比较合适。”
霍凌霄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陆小凤抬手握住了她那只作乱的手指,在她的指尖俯首亲吻了下去。
他心中纠结于要如何朝着这个姑娘更近一步,在梦中似乎已经将这个动作预演了许多次,所以现在也毫不犹豫地做了出来。
只是当他真能如此被人放任地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这个亲吻指尖的动作,又不完全像是他在夺回在她面前的主动权,反而更像是一种朝圣。
一种让她垂怜的朝圣。
“年轻一点的其实也不好。”因为唇上贴着她的手指,他的语调显得有些含糊暧昧。
她说什么年轻的或许只是在调侃他少掉的胡子,可谁知道有今日那出险些让陆小凤都信以为真的玩笑,这个年轻会不会指的是宫九那样的年轻人。
陆小凤之前敢一针见血地戳穿霍凌霄的旧日情缘,如今自然也要发挥自己的优势才对。
他平日里的轻狂随性,可不代表他在真要一争的时候不会拿出一争的魄力。
“太年轻的难免莽撞,没个轻重,何况……习武之人又怎么会缺这点力气。”
霍凌霄没有收手回去的意思,这让陆小凤越发有了点信心。
他抬眸就对上了霍凌霄微微收敛了几分锋芒的眼睛,在里面分明含着一点默许之意。
“什么轻重?”她问道。
这简直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这个眼神明明不够甜蜜,也不够得上是情意缱绻,可陆小凤就是觉得,若是她的眼神称得上是对他的而言的画地为牢,他也认了这种说法。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眼中更是有被风吹乱的烛火闪过,像是有一片燎原的炽焰。
陆小凤若还能忍得住,他便算不上是个男人!
他一把打横将面前的姑娘给抱了起来,这个绝对冒犯的举动在她反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的动作中,反而成了他证明自己的气力绝不输给年轻人的凭证。
事实上他也确实还称得上年轻,并没有到三十岁的分界线。
当然以陆小凤的这种处事心态,谁都不怀疑他就算到了三十岁会不会还是个又俊俏又可爱的年轻人。
陆小凤的披风未曾解下。
在这个搂着人一道倒在床榻之上的动作中,被她以漫不经心的动作给拉扯了下来,就这么与人卷在了一起,最后铺展在她的身下,。
仿佛这仙姿玉色的方外之人如今不在云端,而在人间灼火之上。
他忍着这种眼前画面带来的晕眩,俯身亲吻上了这团为火所裹挟的寒冰。
但说她是一块寒冰其实也不对。
她更像是一片苍山雪岭之间飘落的白羽,绝难为人所捕捉到踪迹。
陆小凤恨不得自己便真如自己的名字一般是只凤凰,这便可以穿云破空,衔着这片白羽一道坠落人间。
但好在他不必能飞。
现在她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抛下了一段让他顺杆上爬的绳索,也让他有了这个将人拢入怀中的机会。
在这个唇齿纠缠的亲吻中,陆小凤没敢放肆到去碰其他地方,却几乎将自己的浑身解数都给拿了出来,只为了证明年轻人没有他这样的本事。
但他又难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表现得太过熟练,是不是也容易得不偿失。
这贴近的呼吸伴随着的,是两人的脸贴靠得不是一般的近,近到陆小凤几乎能数得清她的长睫。
与她发色有别的浓墨色,积蓄成了一种在眸光清波中扰乱的光影,却依然有种灵动纯粹到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玷污对方的神光。
可现在想这个干嘛。
他若是柳下惠,就应该端正地坐在那里,等到她缓慢地发觉他身上的优点,然后对他提出个试一试的邀请,两个人像是最寻常的小情侣一般培养感情,确定关系,而后才是谈婚论嫁和覆雨翻云。
而不是她勾了勾手指,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信号,他就已经克制不住心脏的鼓噪,忍不住头脑和全身都被烧灼成一团炽火,只想拖着她一并纵身火海之中。
熟练也有熟练的好处。
他看得出在她要比寻常人显得冰白,也或许是被特殊的发色映衬出的肤色上,宛如经络蔓延,浅淡却还能分辨出痕迹的情潮,在烛光的扰乱里也有几分仿佛醉倒的薄红。
她眸光中更含着一缕微嗔的鲜活,让他恨不得将这屋中的蜡烛尽数点亮,看清楚这其中的每一寸变化。
但只是一点分神的时间,陆小凤就发觉可能不是他在看清她,而是她在端详他了。
她已经翻身调转了方向。
在这个置换的动作中,这鲜红的披风也被她顺势带起,现在被她用来缠住了他的手和脖子,让她足以用更加轻松的方式压制住他的反抗。
陆小凤刚想说点什么便被她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了唇边。
那分明是一个听她先说的暗示。
可现在的听她说,跟两人面对而坐,饮酒饮茶的相对而谈,完全不是一个状态。
她的白衣是还齐整地穿在身上不错,却在脖颈上蔓延着一点殷红色,她颈上陆小凤早有留意到的血色小痣,现在得以堂而皇之地被他注视着,便是这一片绯红中最为绝艳的一点。
她头上的发冠不像是平日一般齐整,随着那头银发一道散乱着,几乎要跌落下去。
而或许是为了洗掉在发丝之间此前附着的特殊染料,在陆小凤抵达她的地方之前,她其实洗过了头,现在发梢还有一点懒得用内力蒸干的潮气。
这让发尾在他的手上扫过的感觉尤其分明,更是带着一种撩拨的意味。
所以这也不是个什么正经的谈话。
陆小凤干脆懒得反抗了。
被自己的披风束缚住还当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枕靠在似乎也滞留过她气息的软枕上,以一个在他觉得最放松舒服的姿势看向了她。
只是她说出的话可不如陆小凤所猜测的那样,是一句调情的话。
霍凌霄缓缓说道,“我其实一直觉得,要维持一段可能长达数十年的契约关系,让别人听自己的,其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情再加上一道保险的枷锁,尤其是在对方不一定听话的时候。”
她语气清淡得让人觉得她不是刚从唇齿相依的纠葛中挣脱出来。
陆小凤觉得,她若不是世上最为残忍的人,便不应当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恰恰是她这样一个毫无避讳的姿态,反而让陆小凤的心脏在她指尖攥住了他的衣领的动作里,又被人从湍流之中打捞了上来。
他甚至无端有种想法,她之前是不是就是这么做的,因为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他之前就觉得在她身上一度感觉得到的情感羁绊。
这种原本含有目的性的枷锁,其实并不像是她所说的话一般冰冷。
“但我之前不想这么做。”
她定定地看着陆小凤的脸,那双被烛光灯影照亮,今日也曾一度为剑光所照亮的眼睛里,现在清楚地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一个不知道该说是狼狈还是幸运的影子。
“我今天说阿九很乖,其实不对。”
她摇了摇头,又松开了他的衣领,慢条斯理地拨开了他鬓边的碎发。
在她指尖的轻触中,陆小凤意识到她话中拉紧的那根丝线,比之方才的亲密更让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更是在额角泛起了一层薄汗。
现在这点汗珠被她以指腹按着划过了他的侧脸,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濡湿,又很快蒸干的痕迹。
这实在是个很幼稚的动作,偏偏当人在床上的时候,便成了一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手段。
陆小凤恨不得回一句他乖个球。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可霍凌霄明摆着不想让他现在有什么动作,还将手肘搁在他的胸口,托着下巴继续以一个让人觉得慵懒又让人心痒难耐的姿态打量着他。
“你比他乖多了,你又不骗我,又不做坏事的。”
陆小凤模糊觉得,这个“他”很可能指的并不是宫九这个今天被她用来刺激过他的人,而是她的上一个有缘人。
但显然她不会这么说。
她曾经说过她不会将别人当做是什么人的替身,不会透过他去看什么别的人,所以也更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去提起另一个人的名字,让谁都不痛快。
她只是很单纯地在表述一个想法而已。
“你可能是第一个说我乖的。”陆小凤有点无奈,但好像这好歹还能算是个正面性质的评价。
“这可能不一定好。”霍凌霄一开口就将陆小凤的那点心思给戳破了。
“你看我跟你谈钱的交易,谈合作就是因为你又不坏我的事情,又认识这么多有意思的朋友。”
这个有意思实在扎心扎爆了。
偏偏她深谙打一棒槌给个甜枣的手段,在这个他几乎忍不住开始神游,思考自己到底还有多少个朋友可以拿出来让她祸害的当口,在他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那确实是个有点凶狠的亲吻,却因为只是一触即分,变得让人反而不太满足于这个浅尝辄止的味道。
但现在主动权在霍凌霄的手里,她只是要让陆小凤少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听她说话而已,又不是给他奖励,何必维持多少时间。
可陆小凤如何能不被她的美色所蛊惑?
他绝不会错过在与她双唇分开之时,在她原本色泽偏浅的唇上一点加深的颜色,更是泛着一点被烛光照亮的水色。
以至于在这样的诱惑面前,他好像也一时之间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注意,她所说的交易由来,其实应该对他的打击挺大的。
“现在呢?”陆小凤问道。
霍凌霄绝不是平白无故说起之前的想法的。
他原本已经稍微有些平复的心跳现在又变得又疾又快,若不是还有那一层皮肤隔阂,他便恨不得将它摊开在现在在他胸前的红披风上。
“你的那个得意尽欢的说法把我说服了。”霍凌霄轻笑道,“也或许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伸手撩起了一缕陆小凤的头发,这个同样应当是反过来更加合适的动作,在她做来却似乎没有丝毫的不对之处。
那缕头发在她的指缝间缠绕,好像一种无声的选择。
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和陆小凤这样的人交流,坦白点更好。
“一来契约合作维持三年五年的话还好说,我靠着武力值也能暂时让你不那么总是东奔西跑的,而是跟着我行动。但时间长了,我和那些将人囚禁在身边的恶徒又有什么区别。”
认识陆小凤的时间不算太长,却已经足够她看出来,他更适合做一只自由的小凤凰,而不是被人拧断了翅膀的走地鸡。
“二来,总是找你朋友的茬,你会不会觉得残忍了点?”
换个人都得恨不得拔腿就跑了。
霍凌霄明知道陆小凤这个人,虽混不吝了点,却实在是个正义分子。
她更多少有点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的意思。
可这种利用同样不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长久之策。
所以她也确实需要图谋一点转变。
若是陆小凤不是个东西,也没有这么讨人喜欢,她其实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霍凌霄看起来为这个进度为任务而搏一条重新活命的路子,实际上绝不是会轻易委屈自己的人——
像反派就像反派好了,敢这么说的又打不过她,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陆小凤,你确实很合我心意,所以为什么不试试呢?”
陆小凤简直要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冲昏头脑了。
她话中所说的并不是一晚上陪宿的那种试试,而是一种更深入关系的试试。
但他又听得出来,这是一种随时有可能被她收回的承诺,只是因为合适合理,绝不是因为足够的心动。
可这已经足够了。
陆小凤不知道她的过去,却能凭借她的性情推断出,要让她当真动心到非君不可的地步,恐怕已经很难了。
但若要让她选择自己,更在她的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陆小凤却自认自己还有这么点机会。
“霍姑娘……”他张了张口,觉得喉咙有点发干发涩,又被霍凌霄给打断了。
“你自己选吧,要么叫我摇光,要么叫我阿绫,要是再让我听到霍姑娘这种称呼,你看我要不要打断你的腿。”
霍凌霄这突如其来的蛮横,让陆小凤终于有种自己被彻底从束缚中解脱出来的感觉,他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打断的哪条腿?”陆小凤挑眉,同样问了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在他问话的时候,她松开了压制住他的那只手,更任由他从这披风中解脱了出来。
这个时候如果还要脸皮,那大约也只能跟司空摘星一样单身到现在了。
陆小凤反正是不要脸的。
他毫不犹豫地趁着这个翻身的机会重新吻上了她的薄唇,更是在重新将人压在身下的时候,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他的拿手好戏是灵犀一指和轻功不错,但要用这一双手指夹住天下最为犀利的剑锋,便少不了武学根基的修炼。
陆小凤的身形应当说是矫健而非是清瘦,在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上,更是有一层极为漂亮而结实的肌肉。
不知道是不是霍凌霄的错觉,她觉得他好像是在发出一种无声的辩驳,他可远不到会让她失望的年纪。
……
那件红披风被他甩到了床下。
而后是霍凌霄的那件白衣。
……
陆小凤几乎要以为自己其实是做了个美梦。
但这个梦真实到无论是她说的话,还是那种让他恨不得长睡不醒的触碰,都绝不可能是虚假的。
以至于在陆小凤醒来的第一时间便发觉,自己或许得压一压唇角上扬的弧度,别显得自己太过欠揍。
但他又忽然意识到,边上少了个人。
这春宵一度后,陆小凤本以为他醒来的时候应该看到她睡在自己的臂弯里,在他的怀中,却没想到——
他的身边已经不见了霍凌霄的踪影,只有一点残存的熏香仿佛还萦绕在鼻息之间。
以她的本事,她若是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确实不需要惊动他。
只是还是让人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他朝着身边看去,看到了一张褶皱的纸张。
那是原本被他捏在手里的那张信纸,现在又被摊平在了边上。
而在原本写着邀约信息的纸张背面,现在多了一行字。
【我先走了,你随后到。】
落款还是单独一个霍字。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真的是来侍寝的!
她说走就走也不带一点犹豫。
他一出门便打听到,天子的车架早已经往西山去了。
——正在他还在睡梦之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