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成功混过了守军关卡后, 吴其荣忍不住凑到了霍凌霄的面前。
他苦着个脸问道：“我说剑君，我老吴是不是在哪里得罪了您，为什么……”
为什么他好好的活色生香掌法，好像就从没派上过正儿八经的用途。
他掌法甫成出山之时, 觉得江湖上届时关于他吴其荣的印象定然是, 那个掌法又好看又顶用的高手。
加上他存着那么几分怜花惜玉的心思, 便是将来用这掌法能再博取博取哪个心悦的美人的好感，料想也是不错的。
谁曾想，被霍凌霄忽悠过来之后……
之前被安插在小皇子身边的时候倒也罢了, 毕竟是保护未来皇帝的性命，称得上是个要务了。
再加上这五色掌风被鼓吹成了天降祥瑞，吴其荣往汴京街头一走，都能听到民众的议论之声。
在狗皇帝不配飞升的痛骂衬托下, 这个五色祥瑞的期待就变得顺耳多了, 他还多少得意了一番。
但是在这杂耍班子的配置里，他这个活色生香掌法又被开发出了新用处, 多少有点离谱了。
霍凌霄此时顶着易容伪装，银白色的长发被染成了黑色，又顶着一张丢进人堆里认不出来的脸，可吴其荣就是觉得, 他这个问题刚一问完, 霍凌霄抬眸朝着他看过来的时候, 那道目光依然让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连唐能在这会儿忽然一把搭上了他的肩膀，都险些让他吓了一跳。
“惊涛兄，就这点上你得向孙鱼兄弟学习啊, 他的裹诗布被用来当做掐灭我们运的这批火器的专属表演道具, 他都没说什么反对意见。”
唐能刚才为了应付守军装得有多傻白甜, 现在他的眼珠子转得就有多灵动。
孙鱼其实很想说，自己并不想被唐能叫做兄弟。
这家伙在行动的队伍中丝毫不掩饰自己是个疯子的本质，在了解到裹诗布对火器的遏制后，又冒出了新的想法——
如果人被困在布里，以内力助长火器攻击的威力，有没有可能突破裹诗布的防守。
他甚至还跃跃欲试地打算自己试试！
要不是被霍凌霄按了回去，孙鱼觉得迟早要在抵达辽国上京之前，队伍里先减员一人，裹诗布真成了裹尸布。
“活色生香掌法的用途倒在其次，”唐烈香插话道，“唐能说什么要孙青霞的火器去给辽国皇帝变个戏法，凌霄还真用杂耍班子的方式来运送这些东西了。”
“是个好方法就行。”霍凌霄回答道。
这么多火器要一路从汴京送到辽都，就算他们这些人都是当世的绝顶高手，消耗也未免太大了，她若还有往日的芥子空间或是移山填海之能便也罢了，如今没有也只能靠着人力。
商队出行的方式当然也可。
但一路上的盘查，反而不如以杂耍班子的方式，加上利用裹诗布降低火器在外人眼中的效用，权当是杂耍道具来得方便。
谁又会想到，这支表演着令人目眩的杂耍，准备到辽国天子脚下去发一笔横财的队伍里，居然会汇聚了这样多的宋朝高手。
甚至在队伍之中还有多位大宗师。
她纵马折返到了在队伍最后的马车旁，翻上了车架，掀帘进了马车。
这一行人里的病残分子多少是有点多，也幸亏无情没跟来，否则能凑一桌。
雷卷和苏梦枕重疾在身，他们两位的病症和长孙飞虹那种明确的伤势以及中毒又不同，饶是温约红这等活字号的副首脑在此，都暂时没个办法。
再比如说狄飞惊的脖颈，也是因为功法的副作用，而非是寻常的伤。
长途奔袭对这些人来说绝对称得上是负累。
但此等直捣黄龙的行动，他们若不亲身参与实在会觉得平生有憾。
若无什么特殊情况，他们便坐在落于队尾的马车内。
当然也不是干坐着。
霍凌霄掀帘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狄飞惊的手上捧着一卷书册，正是契丹语的速成教材，听闻是他和杨无邪短暂达成了联合，在临出发之前，让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内的契丹人书写而成的。
这两人整合信息的能力惊人，成果也很卓著。
这书册在马车内坐着的人人手一份。
大约就是不负责玩杂耍的，就得好好学习。
而当统率小雷门的雷卷，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和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一并塞在这个车厢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霍凌霄的错觉，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种无形的攀比。
在这种绝不落于人后的压迫感中，看起来他们还挺有动力的。
她刚坐下，狄飞惊手中的书册未曾离手，另一只手已经将手边的辽境地图递到了她的手里。
果然很懂她的心思。
她确实是过来看地图的。
辽国都城上京也被称为临潢府。
他们走的雄州一线宋辽贸易频繁的地带，距离临潢府也有不远的距离。
所以直接在临潢府搞出个大新闻，同时让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以及河东路三方守军出击，还是难免损耗大了些。
霍凌霄的指尖在辽国的疆域地图上再度确认了一番，还是决定不改原计划，在沿路不断留下火器与人，兵分三路。
南京道，析津府。
中京道，大定府。
上京道，临潢府。
这一条沿线上三处爆破，抢的正是一个时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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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兵有小范围试探性进攻的时候，辽军分不出那么多注意力来关注这样一支，虽然有些本事但也算不上大本事，目的只是去上京仗着技巧新鲜来发财的杂耍团。
更不会注意到，这车队抵达上京临潢府的时候，已经少了两三辆装有火器的马车，车队里也少了七个人。
这一行计划中的人里，操纵火器最为纯熟的，孙鱼算一个，孙青霞算一个，唐门的三位也勉强能算，然后便是看起来极其怕冷，大夏天还缩在毛裘之中的雷卷。
这六人被霍凌霄分成了三组，连带着配合他们的人手。
雷卷、唐烈香以及唐晚词留在了析津府。
唐见青，孙鱼，息红泪以及赫连春水留在了大定府。
剩下的人，则在提前知会好的动手时间之后，一路北行抵达了临潢府。
临潢府深入草原，周遭还保存着契丹的游牧民族活动特性，在耶律阿保机将此地选定为政治中心后，建起龙眉宫后，这才建起了如今的南北城。
已经能窥见南侧汉城的轮廓之时，车队的速度也渐渐放缓，霍凌霄勒马缓行，感觉到身后环住她腰身的手也松了松。
这上京路境内曾名苇甸，取名为此倒也有些道理。
她抬眼间便看到一片天朗气清，草甸绵延的景象，汇聚到远处皇城与汉城的墙根之下。
“阿路会想到有朝一日离开汴京，不当那个狄大堂主，而是做个寻常的跑江湖之人，与人同坐一骑，到这风光无限的草原上来吗？”霍凌霄扬鞭指向了远处的辽国都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为免暴露身份，她自然不能称他为狄大堂主，但她左思右想都觉得狄飞惊这名字好像怎么都不合适叫出亲昵的意味，更不能跟雷损一般直接叫他老二，便启用了他的旧名。
但仔细说来，狄飞惊此刻同样顶着一脸易容，原本精致异常的眉眼都被掩饰在了朴素的五官伪装之下，倒是和阿路这种很有几分乡土气息的名字有些贴合。
织女骑马缀在他们后面，觉得这两人的同骑怎么看怎么有点微妙，尤其是在旁边还有方歌吟夫妇以及殷乘风伍彩云在一边对比的时候。
再加上狄飞惊的头低垂着，在并非需要他与霍凌霄以底线坚持抗争的时候，他回答霍凌霄的话因为他惯来如此，显得温声细气的，便有点像是——
“这位狄大堂主感觉要被阿绫给驯服了。”
她小声嘀咕了句，正巧落在了一旁打马经过的苏梦枕的耳中。
已经临近都城，苏梦枕的身体再差，有温约红在此，他也能策马而行而非是窝在马车里了。
红袖刀被按在他的袖笼之中，正等着出手绝艳的一刻。
或许是因为襁褓之中残存的记忆里，有铁蹄踏过满目血色的一幕，在看向这辽国都城的那一刻，他的心绪起伏，远比在京城中面对帮派斗争的时候要激烈得多。
跨越边境之前，他便已经将手下的泼皮风队伍送去了河北西路。
此前泼皮风便与边防多有合作，如今换了个更有战斗经验的总管，应当配合起来更加默契才对。
饶是如此，他这步步靠近辽国权力与军事中心的过程中，心潮波澜撞击得心脏反复鼓噪嘶鸣，充斥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意味。
织女在此时所说的调侃之言，倒突然打破了这种紧绷的气氛。
他摇头回道，“不算驯服，这应当算是有所觉悟了。”
京城与朝堂的争斗之下，有些人明明本心并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之中消磨心性智慧和精力，却不得不为潮流所卷挟，成为其中身不由己的一份子。
他们更受困于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必须先让京城里只剩下一个势力的声音之类的说法，便更加在内耗之中生死相搏，在对外的争斗中步步退让。
霍凌霄一剑劈开了这一片彼此撕扯攀咬的混沌，更是用这一批京城之外的来客宣告——
这天下间的游侠志士完全可以走出另一条路来。
原本狄飞惊所纠结的应当是听恩人的还是听心悦之人的。
现在他也不必纠结了。
因为这种为侠者亦为国士的情形，或许毕生也只能遇到这么一次。
狄飞惊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垂眸之间看到的是夏日蔓生的草甸，被奔马踩踏出的一片倒伏，形成了一条条交错在原野之上，又最后汇聚成的一条直通临潢府都城的一条路。
马蹄之下的烟尘随着奔马渐快而上扬，有几缕几乎要径直落入他的眼中。
若是换做以往，他为六分半堂兢兢业业地观察局势，做出决断，便该好好看护这双眼睛，用往日细致精心的方式拭去每一寸尘灰。
但现在他忽然有些享受这种眼前蒙尘，心中无尘的感觉。
而那只拨去他心头尘灰的手忽然按在了他扶住她腰身的手，将他的指尖握在了手心里。
“你的契丹官话说的如何了？”霍凌霄忽然问道。
“尚可。”狄飞惊回答道。
霍凌霄轻笑了声。
狄飞惊所说的尚可，大概就跟他说自己的大弃子擒拿手修炼还没到家是一个含义。
“那好啊，入乡随俗，你说句表白心迹的话给我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