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在空中坠落, 如梅花花瓣飘散。
楚在霜忽觉无我剑触感不对,紧接着看到大片蓝火燃烧,彻底将斐望淮的身躯包裹。他被魂火吞没, 面庞在烈焰中忽明忽暗, 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她当即心中一紧, 警惕地环顾四周。塔底墙壁没有古文,同样没有任何光线,仿佛连气息都不再流动,简直是他最佳施术场所。
尽管双方了解彼此进攻模式,却是第一次斗法交手。无我剑骤然伸长,如飘带般向外扩散, 想要寻找幻术阵眼,捣毁他现下藏身地点。
这招没有灵气波动,如隐形绸带般击毁阵眼, 果然将他杀个措手不及。
斐望淮闪身躲避, 刚从阴影中显露身形,便听耳边传来呼啸风声,忙不迭用银扇击落袖箭。当啷一声,锐利箭尖被打歪, 却在灵气作用下转向,云锦绳如游动狂舞的蛇,携着凌然威势向他劈来。
这是分神效果!
不知何时, 她竟有五叶修为!
漫天火星四溅, 袖箭最终击落蓝火,好像搅动深海浪花。
楚在霜一击抽空, 手腕轻甩就收回袖箭, 头一次发现魂火难缠, 不但能施放幻术混淆视线,还能替他阻挡攻击、恢复伤口。明明方才刺中他一回,现在伤口却逐渐愈合,甚至影响不到他的动作,照旧敏捷灵活。
“看来我们都藏了不止一手。”
不管是他的身份,亦或是她的修为,终于在杀意里,彻底浮出水面。
*
通天塔内魔气侵袭,闾沛等人将黎晖殿修士置于法阵,确信他们没法逃窜,这才披上黑袍准备离去。
节安望着地上三人,问道:“留下他们有什么用?”
“据说他们身世不凡,不是黎晖殿普通修士,可以用来制衡高修。”闾沛顺着汹涌魔气下塔,“走吧,趁着现在有魔气遮掩,将莲华宗搅得天翻地覆。”
空气中弥漫曼陀罗花香,这气味有致幻作用,能让修士失去力气。
周围安静下来,地上的白袍男修却忽然睁眼,他的眼眸呈现银色,发现同伴们昏迷不醒,察觉身陷高修化境。
浦荣思及方才的话,不料这帮人竟是魔修,借门派大比潜入岛内,恐怕有备而来,早已酝酿阴谋。魔气对仙修有屏蔽作用,倘若不尽快离开魔气,贸羽圣找不到他们,也就无法赶来营救。
但想逃出高修化境并不容易,为今之计就只剩融合灵契。
浦荣勉强爬起身来,他在郁冷萱及荀枫鼻下一探,确认他们被幻术困住,一时间还醒不过来。
塔内已彻底被魔气笼罩,完全分辨不出任何方位。浦荣银色的眼依旧没熄灭,也不确定能否抵达灵契位置。
*
风声、蓝火、袖箭、银扇,武器相撞的清锐声响起,数道冷光在幽深塔底闪现。
双方都不再隐藏身份,肆无忌惮地出手,在沉默中接连施术,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又是一阵风声袭来,无我剑擦过斐望淮,只割开雪白芸水袍,裸露出衣料下臂膀。魂火环绕他周身,似乎是无处不在,形成无懈可击的屏障,根本就没法轻易破防。
楚在霜心下一恼,不料魅族防御惊人,除了刚才暴怒刺出一剑,单纯用无我剑竟不奏效。
只是她还未想出,那一剑跟普通攻击有何区别,为什么只有那击能将他刺伤,其他攻击就像毛毛雨,打在他身上没任何作用。
怎么才能让柔和剑身再变锋利?
她屏气凝神,试图回忆方才那一幕,抽丝剥茧地探寻真相。
另一边,斐望淮目光闪烁,犹记方才雪白灵气,确信那是梦中招式。数次交手已让他探明她术法,那种隐形柔韧的剑刃不产生任何灵气波动,非常适合偷袭,但杀伤力不大。
唯有雪白灵气有效,但施放应该有条件,她没法频频使用。
只是她的修为远超他预期,本想速战速决,谁料越拖越久。
叮——
箭尖和银扇碰撞,很快就嗡鸣起来,竟将耳畔震得发麻。
斐望淮以扇还击,想要尽快地结束,必须用幻术抓她。相比其他有杀伤力的术法,幻术造成的实质伤害最低。
但唯有她心防被破、思绪大乱时,他趁此施术才最为有效,只是她情绪向来整理极快,刚才短暂地怒刺一剑,很快又恢复冷静。
斐望淮眼眸漆黑,他紧盯不远处的人,在脑海里寻觅办法。
“你刚刚说,明知自己有离魂症,却一直不愿意吃药,每次都偷偷吐掉,是在害怕什么么?”
楚在霜收回袖箭,闻言神色一怔。
斐望淮思及她每次情绪波动,她不是没有感情,而是能立马压下,简直像将自己割裂开,靠两部分来控制言行。
[人都有喜怒哀乐,我当然也会不高兴,只是次数比较少。]
[其实我不太有这些感觉,有时候自己也无法判断,究竟有没有在难过。]
[我没有生气,我很少有愤怒或难过的情绪。]
依稀间,不少话随记忆翻涌,让他捕捉到蛛丝马迹。
“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管另一半神魂叫‘小释’,那个识海里你捏造出的存在。”
楚在霜不料他竟知道小释,她突然感到一丝窒息,像是被戳破什么秘密。
或许是过于了解彼此,斐望淮察觉她变脸,若有所思地分析:“它就是应对激烈情绪的另一个你么?因为你没法妥善处理,索性将神魂一分为二,受挫时就丢给另一半自己,倒也挺符合你逃避的性子。”
她的情绪不会凭空消失,那就是被其他东西接过,再联系她常年难治的离魂症,他自然而然生出大胆猜想,索性故意出言一试。
她睫毛微颤,强作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可能搞错了,我不是小释。”
“又要拿糊弄楚师兄那套糊弄我?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懂?”
他见她面容绷紧,越发笃定所想,慢条斯理道:“知道你的离魂症为什么好不了么?因为你不愿意一个人落单,却自始至终不敢跟人交心,只能跟另一半自己来交流,总想龟缩在厚厚的壳里。”
“……”
“以为躲开就不会受伤,以为这样就不再孤独,实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你一直是个胆小鬼,甚至没法接受全部的自己。”
“……”
一阵无尽的沉默弥漫。
良久后,她终于抬眼,眼眸里晃动着光,语气却难得锐利:“不要仿佛很了解我,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不是她不敢说,只是有些事情,本来就说不得。
就是这一刻!
斐望淮察觉她情绪混乱,干脆利落地施放幻术。
千瓣荼蘼在蓝焰中盛开,素白花瓣猛然发射,暴雨梨花般袭来,让人无处可避。
一时间,塔内都被漫天繁花遮蔽,由于距离六叶还有一步,他如今只展开半个化境,忘川荼蘼创造的天地仍不稳定。
但相对五叶的她来说,化境施放的幻术足矣。
然而,数道雪白灵气却犀利钻出,直接在花海中杀出一条路,一如破解圆柱上的黑影,再次碾碎沿途的蓝焰荼蘼。
阴阳太极球疯狂运转,这一刻,仙魔之气彻底融合,不再是往日仙气包裹魔气,以此来掩盖她异常的状态。
无我剑彻底变幻,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刃,彻底释放出她心底潜藏的猛兽!
释厄释厄,既然他非要招惹,那理应承受随之而来的灾厄!
歇斯底里,图穷匕见,杀气顷刻间震荡开来,早不是他能避开的战斗。
她目光锃亮,多年来隐藏的秘密被他一激,携着剑气及怨恨滚滚喷涌,终于酣畅淋漓地爆发出来。
漫天花海中,幻术被雪白无我剑破开,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力量。既非仙气,也非魔气,彻底撕扯开表层的伪装,无所顾忌地在通天塔内展现。
这一回,她准确用剑刺中他,不再被蓝焰阻隔,却终究没有刺透。
血花飞溅。
“犹豫什么?”他的脸侧沾血,容颜越发妖艳,白袍彻底斑驳,被刺中左胸口,仍能傲骨依旧,大笑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错过今天就没有了,杀我应该刺另一边。”
倘若拔剑相向是他们难逃的宿命,再怎么样都无法转变传魂入梦,为什么不能大胆试一把,干脆让她提前一剑穿心!
他不甘心,既然生而为人,无法改变相杀命运,起码掌控最终结局!
楚在霜撞上他灼灼的眼,她顿时神魂一震,似清醒过来一些,涌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是真不怕死,竟让她来杀他!
疯了!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还要将她逼疯不可!
那些讳莫如深的东西被他挖出,以至于她调动隐藏魔气,露出最为糟糕的自己。一直以来,她怕张牙舞爪的恶念伤到旁人,总是用和善友好的面目示人,刻意将另一面埋在识海深处,唯恐壁画上的灭世之说成真。
但她都那么努力,他却还要激怒她,甚至迫使她融合魔气。
那她又凭什么让他如意?
胸口有东西剧烈窜动,隐隐燃起一股灼热,连带理智都分崩离析。
“你根本不怕死,就这么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
斐望淮一怔。
“以前忍你是看在有交情,但你都是潜入岛的魔修,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我再对你做什么,也不算做坏事吧。”
没准是终于击碎他伪善的面具,看到他玉白脸颊染上艳色,她过去遗忘的荒唐念头,也在此刻被激活,还有曾压下隐秘的施虐欲。
她以前误以为他很好,自己不应当那么坏,但他都已经坏了,她又何必再好?
她的五官倏地柔和,又露出往常的笑容,天真无邪地歪头:“你刚刚好像很了解我,不会以为我不了解你?”
只是他们以前是朋友,总友善地包容彼此,避而不谈很多事情。
但现在撕破脸,没道理再忍了。
他见她笑意盈盈,感生出一丝不妙,不知她有何主意。
这是她每次恶作剧前最常用的语气,巧言令色地甩脱责任,再不管不顾惹他逗乐。多年来重复过无数回,简直不知道有多熟悉。
下一刻,锋利的无我剑骤然柔和,没有继续刺穿他身躯,但依旧无法让人挣脱。
绸带般的剑刃收敛起杀气,反而紧紧地缚住他手脚。他只觉奇怪触感抚过袒露的肌肤,紧接着柔韧剑身顺衣领探入内部,漫不经心地向下游走,顿时反应过来,不由身形一颤。
他一时惊怒交加,羞愤道:“你怎么敢……”
楚在霜眼看他怒视自己,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告诉你个秘密,今天是月圆夜。”
她声音都甜而发软,流淌丝丝缕缕恶意。
“你每年都最讨厌这一天吧,因为变得特别不像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