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在霜被他一搅和, 竟将天宝鼬忘脑后。她站在原地,好声好气道:“我必须跟你解释一下……”
“算了,你无需多言, 跟他们去吧。”斐望淮拾起一册书,他随手将其合上,承诺道,“我不会翻开的。”
楚在霜瞪大眼:“你敷衍我, 这语气就是不信任我, 你还把我当成那种人!”
“没敷衍。”斐望淮轻啧一声,“你非得编个理由,我也可以听一听。”
楚在霜瞧他浑不在意, 便知自己被下定论, 任如何解释, 都无济于事。她深吸一口气, 耸了耸肩膀:“编理由?编什么理由?没什么好编的。”
“确实,解释就是掩饰,我也认为你不必浪费时间。”
“对, 你说得对,我就是你想的那种人。”她破罐破摔地应声, 又微抬下巴, 指责道, “但我是女修,看点闲书怎么了, 你一个男修, 每天聊这些东西, 不觉得有伤风化?”
斐望淮瞧她趾高气扬, 他眉头一挑, 质疑道:“又不是我看,我有伤风化?”
“我私下翻阅是博览群书,到达韦编三绝的地步,这是我好学,没什么问题。”楚在霜睨视他,“但你主动提起就不对,这是招蜂引蝶、蓄意勾……蓄意那啥,总之不是良家男修所为!”
“?”
他听其正义凛然,竟被她歪理气笑:“你觉得自己的话合理吗?”
世上竟有此等厚颜无耻之徒,她偷偷看书还能倒打他一耙!
“合理,非常合理,你以后再提起此事,我就当你是故意的,你自己放浪形骸,还对我勾三搭四!”
“……”
“我放浪形骸?”斐望淮将书丢进竹筐,握紧手中的扇柄,作势就朝她走去,“我看是今日对你包容太多,致使你无法无天、口无遮拦。”
楚在霜见他过来,她一蹦三跳,连连往后退,狐疑道:“拿扇子干嘛,我可提醒你,门内弟子不能斗殴。”
他举起扇柄,莞尔一笑道:“说什么斗殴,是招蜂引蝶。”
眼前的白蝴蝶挑衅和烦扰他许久,非得敲她的脑壳,才能让她长记性。
楚在霜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天色淡蓝,水波荡漾,小虫在明镜般水面掠过,留下一连串轻快的步伐。
两人在池塘边追逐起来,她被他撵着逃一圈,直至中途高声休战,这才结束打闹,开始做起正事。
他们耽误太长时间,一点东西没收,树下依旧杂乱。
各个竹筐被逐一扶正,楚在霜抱起地上杂物,一股脑地往里面丢,催道:“快收快收,玩闹得太久,他们要回来了。”
斐望淮看不惯她的手法,蹙眉道:“你这样乱丢,再想找起来,岂不是很难?”
“反正都是好早以前留下的,估计一时半会儿用不到。”
斐望淮盯着乱七八糟的筐内,他从中拿出一枚陶罐,疑道:“这是什么?丹药吗?”
楚在霜瞥一眼:“哦,不是,孙大娘送的烤鸭调料。”
“这都是哪年的烤鸭调料,凡人吃食不是不好保留?”
“忘了,但我当时还没入门,那时候不用去学堂。”
斐望淮将陶罐取出来,他随手撇到一边,拍板道:“可以丢掉了。”
“不行不行,谁说要丢,你放回去就行。”楚在霜抱起陶罐,将其扔回竹筐,“万一以后还有用呢!”
“还有什么用?”斐望淮颇不赞同,又拿出那枚陶罐,“你觉得到那时,它还可以用吗?”
楚在霜却也很固执,再次将其放回去:“没准哪天想拉肚子,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非要抬这种杠?”
斐望淮对她的逻辑无可奈何,他懒得管调料陶罐,耐着性子继续收拾,捡起一根用兽皮及纸做的小人,问道:“这又是什么?”
“我在红尘泽看戏时候,别人送的皮影戏小人。”楚在霜接过小棍,她摆弄起小人四肢,欣喜道,“真不错,还跟新的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冒昧地问一句,留它有什么用?”斐望淮略一沉吟,“你学烤鸭留调料勉强能理解,但你应该没学过皮影戏吧。”
“确实没学过,但很好玩啊。”她将皮影小人摆回去,“所以要留下。”
斐望淮无言以对,他环顾一圈,又掏出一物:“那这个捞鱼网呢,上面还破一个洞,别的起码是好的,这个都已经坏了,没道理不丢掉了。”
楚在霜若有所思:“但这是哥哥做的,万一他哪天还想要。”
“不,楚师兄绝对不想要了,他估计早就忘掉。”斐望淮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醒悟道,“我突然觉得,没必要收了。”
“为什么?”
他面色冷静:“这些东西根本不用留,你早该把它们处理掉,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
竹筐里都是对修士无用的废物,只是她偷懒没丢,自然就越堆越多。
她忙道:“谁说的,谁说的,它们有意义,我还有用呢!”
他不紧不慢道:“这都是一堆破烂,你拿着有什么用?”
楚在霜骤然语噎,支支吾吾片刻,却回答不上来,垂眸道:“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但我就觉得不应该丢掉,为什么非要有用才能留下,人做的每件事都得有价值嘛,难道你没做过没意义的事?”
斐望淮答得斩钉截铁:“我没做过。”
“真是干脆啊。”她撇嘴,“你肯定是从小就修为厉害的那种人。”
“是,那又怎么了?”
“所以从来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没用,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做没意义的事。”楚在霜长叹一声,“别人还会迷茫,换你根本不会,跟丢旧东西一样,就从来没犹豫过。”
他都是看结果做选择,根本不在意旧物承载的回忆,反正用不上就丢掉,没什么值得怀念的,跟她不一样。
她当然知道这些杂物没用,可她就是舍不得,一旦沾染起联系,就没法轻易割舍。
或许,她依旧没长大,宁肯堆积成山,都在逃避“失去”一词,只要握紧在手中,就放不开一丁点。
斐望淮一愣,见她偷瞪自己,还鼓起腮帮子,又露出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怨念模样。
他沉思片刻,忽然心里一动,不愿跟她争辩,平和道:“你要是这么说,我答得不周全,也不是没犹豫过,真要说没意义的事,还是做过一两件的。”
楚在霜好奇:“是什么?你也会做没意义的事?”
“我做过最没意义的事,就是当时跑回去救你。”他慢条斯理地嘲道,“这才能让你现在天天气我,还为自身邋遢找一堆借口。”
“???”
片刻后,斐望淮帮她将杂物都丢筐里,现在也不再有分类心思,说道:“既然非要留下,那装储物袋里,你以后就不常来这边,跟以前没入门时不同。”
楚在霜过去窝在树下弈棋,现在跟着其他人刷塔炼丹,确实很少有机会来池塘边。她一想有道理,便使用芥子戒,将竹筐全都收起来。
恰好此时,李荆芥和苏红栗也赶回来,还带着无精打采的天宝鼬。它软绵绵地趴李荆芥肩上,连小爪都抬不起来,看上去气若游魂。
楚在霜戳戳它小脑袋,懵道:“这是怎么了?”
李荆芥:“估计是彻底累趴,连丹药都不吃了。”
“它疯狂跑了好几圈,突然嘶叫一声,就没有力气了。”苏红栗道,“我猜是药效过了,一下子虚弱起来。”
斐望淮端详一番,分析道:“此药提前榨取心力,让它亢奋起来,自然会有影响。”
苏红栗低头记录起试药结果,遗憾道:“天宝鼬都这样,那估计不能给人吃了,不然后患无穷。”
莲华宗药修炼丹一向有底线,明知有不良影响的丹药,一般就不会再找人试药,除非是药修本人来服用。
“看它现在这样,估计得歇两天,没法出去任务了。”李荆芥望着疲惫的天宝鼬,又道,“对了,你们师门有让新弟子外出打扫吗?”
苏红栗:“你是说前不久出事的村落吧。”
“打扫?”楚在霜疑道,“什么意思?我现在被散养,都不知道此事。”
肃停云好久没露面,停云湖一向管得松,时常错过门内消息。
“‘打扫’是含蓄说法,据说近期几个村出事,村里人都离奇身亡,甚至被烧成干尸。”斐望淮解释,“门里正在彻查此事,但现场的死状凄惨,不是凡人能处理的,便安排新弟子过去,安葬暴露在外的焦尸,有些人就管这叫‘打扫’。”
焦尸事件明显是邪修所为,焚烧村民用的是术法之火,还是让莲华宗弟子来管最合适。
“这就是纯苦力活儿,据说师哥师姐不用做,都是各峰新人轮流来。”李荆芥哀道,“往年也有类似的任务,要是不做还会影响每峰分数,对师门评比产生影响。”
苏红栗:“我也听说了,单河师兄说不强求,但大家好像都做了。”
李荆芥瞄向另外二人:“你俩不用做吗?”
斐望淮:“我最近没顾上。”
楚在霜:“我都不知道这事,没有人告诉过我,可能停云湖分数太低,做不做都排在最后吧。”
“也对,据说停云湖弟子很少,孤星山就多一点点。”李荆芥想了想,提议道,“你俩要找不到搭档,不然等过两天,小天它恢复了,我们四人一队,抓紧时间做掉,这事就算结了。”
“反正领任务时不看师门,交任务才按照各峰算分,不是一个师尊也没事。”
其余三人听完此话,倒也没什么意见,便应下此事。
“可以。”
*
望月泽,屋内门窗紧闭,一豆烛火摇曳。
楚辰玥站在桌前,她似有所感,转身回过头,便透过门缝看到黑影,开口道:“进来吧。”
“不知掌门找我何事。”
屋门一开,墙面投射佝偻背影,尖利的声音响起,震得人头皮发麻。
“闻笙,你声音怎么又变了?”楚辰玥一怔,“好似被人掐住脖子。”
进屋的正是药闻笙,他猛地咳两声,试图调整嗓音,无奈一张开嘴,仍旧不堪入耳:“吃错药了。”
“算了,我这儿还有份药渣,需要你帮忙辨别一二。”楚辰玥取出玉白色器皿,将其放在桌上,却没有掀开盖,“焦尸被火烧成残渣,连带胃里都没留痕迹,唯有一具尸首浸水,勉强留下一些药渣,被他们搜寻出来,但也是毁得彻底。”
“我思来想去,没准给你看看,还能瞧出些蹊跷,是不是什么丹方。”
药闻笙一掀盖子,他望着漆黑残渣,叹气道:“掌门,即便我试药无数,可都烧成这样子,确实不太容易。好歹知道一两味药材,才好有些推断的方向。”
“这是千渡岛的岛图,你可以看看,或许有头绪。”楚辰玥递出一纸,“卢恒洲一向无利不起早,还妄图将红尘泽改为药田,不可能在岛上种无用灵草,没准里面另有玄机。”
“此图看似寻常,但要是细究,便能发现有几种灵草种得极多,不是常见丹方主料,都是一些稀有辅料,他没在岛上炼丹,却暗中研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