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车是北方乡下的孩子在冬天的主要玩具之一,通常由各家的大人们利用几块木板、几颗钢钉和长短不一的几根钢条组合而成。冰车的上部分是木板拼成的座位,座位下方是两根木柱,分别用钢钉固定在座位两侧,木柱的下方用凿子凿一条槽,槽中再嵌进去一根钢条就成为了冰车的导轨,这与冰面接触会减少阻力,大大增加溜冰的乐趣。冰车还有一套重要的动力和刹车系统,这是两根约三十公分的细长钢条,钢条一端被磨成圆锥状,这样可以更省力地将钢条插入冻冰中来获得足够的动力或者足够的阻力,这两根钢条分别握在两手中,用来负责冰车运动或者停止,是冰车的“方向盘”、“油门”和“刹车”。
吴助的表弟何小明正坐在河边看着朋友们在冰面上飞驰,旁边放着的是他的豪华冰车。何小明的冰车是爷爷花了很长时间给孙子做的礼物,这是他能给这个亲妈抛弃,亲爹动辄打骂的可怜孩子最好的玩具了。这套冰车处处体现着爷爷的用心,宽窄一致的木板增加了不少美感,每根木柱下面嵌进了两根钢条,钢钉整整齐齐,“方向盘”是好看的银白色,阳光下有时能反射出何小明的脸。这套冰车问世后马上变成了村里面孩子的梦想玩具,每个人都争着和何小明做朋友,为的是亲自体验下豪华冰车的滑冰畅快感。
此刻何小明又想自己的妈妈了,虽然他从没见过那个女人,但在被爸爸扔掉的照片中,他将她的面容深深画在了心中。全家人都将妈妈列为了禁谈对象,即使偶尔提及也总会痛骂不已,爸爸有时会不怀好意问他想不想妈妈,经过几次毒打后,何小明学会了口是心非,他一边说他一点都不想那个坏女人,一边又摸一摸随身携带的坏女人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偷偷想念。
何小明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的爸爸白天晚上不着家,不是和狐朋狗友醉倒在田间,就是在村口打麻将。何小明爸爸有时会出去打工,经常不到半个月就会跑回来,要么受不了打工的苦,要么就是“拐”个别人的老婆回来,他虽然行事不着调,但却拥有修长的身材和英俊的脸庞——有的女人沉迷于此。每当他带回来个女人,当爷爷奶奶以为儿子回心转意要好好过日子时,那些女人要么会偷偷跑掉,要么被娘家人找上门来带走。每当这时候,何小明总是在一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痛心自己又失去了“妈妈”。何小明实际上在痛心自己摊上了这样一个爹,他认为自己的不幸全部来自于他那不靠谱的爸爸。
没有爹妈的孩子就是天然的弱势群体,不说受了委屈没有爸妈的怀抱,就是在看到别人在爸妈怀里嬉戏时,弱不禁风的小小情绪也总是会被悲伤包围,这悲伤里仅有三分羡慕,剩下的是为了不让眼泪涌出的拳头紧攥和自强自立的一遍又一遍的誓言。何小明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慢慢长大,他漫山遍野玩耍,有着比城里孩子强壮不少的身体;他遭受同村孩子肆无忌惮的欺负,有着更敏感的自尊心。每当这个时候,何小明总是坚定地认为只有哥哥吴助是自己的好朋友,他和自己亲密无间,两个人甚至好到钻一个被窝,他身上携带着妈妈照片的事只有吴助知道,这么久了也没有一个大人知道这件事,可见哥哥吴助是真是一个可靠的兄弟。
何小明坐在河边正在想妈妈,有个人蹑手蹑脚“顺”走了他心爱的玩具,他大吼一声就要冲上去找那人拼命,但发现那人正在笑嘻嘻地看着他。吴助说:“不愿意给我玩一下?”“随便你玩。”,两个年纪相仿的好朋友好久不见了,久到两人竟觉得见面有点尴尬,但这尴尬一瞬而逝,下一刻两人已在冰面上嬉戏打闹,研究着冰车的制动动作,研究着冰面下鱼虾的生存问题和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哲学问题......
吴助到姥姥家已经一周多了,这一周他和表弟将村子逛了个遍。冬天的农村别有一番热闹景象,外出打工的人多半都已回了家,沉寂的村子变得几近人声鼎沸。山上到处可见的积雪使各户人家的火炉拼命工作,爷爷奶奶们喂养的猪变得烦躁不安,经过村子会议情报中心的行人加快本来就匆匆的步伐。两兄弟一会出现在杀猪现场,一会在回忆情报中心刺探情报,一会儿又在家争抢着帮大人做饭。他们很忙,一天之中有很多计划要完成。这一周,两个兄弟从最初的相亲相爱变得彼此蛮不讲理,他们一会儿亲密无间,一会儿争得面红耳赤,一会儿又合伙捣蛋,小孩子的天性被释放得淋漓尽致。
姥姥家有两方炕,一方是爷爷奶奶睡的,何小明平常和爷爷奶奶就睡在这方被爷爷烧得极暖和的炕上,据吴助观察,这方炕是妈妈的最爱,她常常念叨这方炕的暖和。另一方炕是何小明爸爸睡的,他常常夜不归宿,那方炕平时已经失去了作用,爷爷也懒得烧暖它。自吴助来了之后,这张冰冷冷的炕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晚上小兄弟俩喜欢在这张炕上谈天说地,离了大人的喝止,一切都显得很自由,没有人打断他们说话,没有人强迫他们闭嘴休息。此刻,两兄弟在被窝里面小声说着话,他们彼此间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话题。何小明摸出爸妈的离婚诉状书给吴助看,然后又给吴助展示了最近新搜罗到的妈妈的照片,吴助很长时间没出声音,过了半晌,他突然对何小明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知道你心里面其实很想你妈妈,我一周没见到爸爸就想他了,你肯定也想你妈妈了吧?”两个孩子说着悄悄话渐渐睡去,起夜上厕所的妈妈在他们的房间外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