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短促而猛烈,吴助感觉脸上似乎刀刮了一般得疼痛,他小跑在冬日的街头,脚下不断踩着积雪显得酿酿呛呛。街上的店铺依旧开着,店主们守在店铺的火炉旁边,怡然咂两口茶,通红的脸蛋上是温暖带来的满足,吴助羡慕极了,奋力收紧不太好控制的步伐匆匆向家里赶去,他突然好想念家里面那口火炉。
吴助和同学们要在学校表演节目,老师要求男生统一手持红缨枪,各家的家长们便各显神通做出各种各样式的枪。吴助看着同学家长们千奇百怪的作品更加坚信爸爸是个人才——人才是吴助给予别人的最高评价。爸爸利用下班时间做的那把枪才是真正的红缨枪,它简直是为吴助量身定做:吴助模仿古代大将的姿势把它斜放在身后,微风撩动起枪上的红穗,他常常想象着武侠剧里面的情节挥动红缨枪。枪的长度和重量正好适合他,吴助就更佩服爸爸了。
被吴助称之为家的地方其实就是两间连通的小房子,是爸爸单位没人住的房子——甚至没有厕所,没有厨房。吴助几乎是撞开了家门,兴奋地跑进去找寻他的红缨枪,可是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乱象惊住了:门帘、床帘扔了一地,做饭的锅不见了锅盖正孤零零地躺在床脚边,碗橱里大大小小的碗无一例外全部碎在地上,里屋里面光线昏暗,似乎也更加惨不忍睹。吴助觉得此刻的家变得很狭小,凌乱的房间内他甚至忘记了寻找心爱的红缨枪,一时愣在那里。妈妈红着眼从里屋露出了头,她勉强对吴助笑了笑,找出那把红缨枪拉着吴助的手上街了。吴助被妈妈牵在手里,懵懵懂懂走了一段路,总算从妈妈的话语中听出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他的人才爸爸又喝酒去了,而且又一次喝得忘乎所以,忘了家里还有个忍耐的老婆和无知的孩子。
吴助坚定不移地认为爸爸是个人才,他在吴助试卷上的家长签字和家长意见常常令吴助的老师们叹为观止;爸爸还是政府单位的秘书,他为领导拟写的发言稿备受单位领导们的好评......只是爸爸喝酒的时候就变了一番模样,这也是令吴助十分痛恨又毫无办法的。经历了很多次因爸爸喝酒导致的家庭争吵后,吴助真的烦透了酒这个东西,也烦透了爸爸妈妈无休无止的争吵。后来爸爸每次去喝酒时,吴助便渐渐摸索出两种解决办法:一是在妈妈回来前把爸爸找回来;二是在爸妈回来前睡着——梦中没有恐惧,只有巧克力和玩具,有时甚至还能体验飞翔的感觉。
吴助和妈妈走在街上,风仍然短促地刮过来,吴助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脸上的痛感了,手里的红缨枪似乎有点重,他忽然感觉去学校参加节目很无聊。好不容易到了学校,家长和学生早已占据了操场,在这个以孩子为中心的时代,到处都是人满为患,早教班认真学习的家长们,公园里以亲子游为理由的游人们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让自家孩子走在别家孩子前面是多么重要。操场里带着孩子走在前面的家长们此刻正在三三两两形成小团体,团体话题永远围绕着教育方法和教育成果展开。
吴助的妈妈已经收拾好心情,不断地礼貌回应着学生家长的问候,有时会停下来和某个家长谈一谈孩子最近的学习情况。吴助觉得永远也无法理解大人,前一秒泪眼婆娑,后一秒便笑脸迎人,每当这个时候他便有点讨厌大人的虚伪。妈妈走走停停带着吴助进了办公室,在办公桌一侧,妈妈立刻仔细得为吴助整理衣着,一会儿就要表演节目了,妈妈总算将吴助打扮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
孩子们按照个头大小排列的队列依次登上舞台,努力迈着整齐的步伐模仿红军战士的动作,男孩子们个个手持红缨枪,虽然枪的形状各异,但耍枪人动作整齐划一,女孩子们手握彩扇,自成一道风景,或转圈或将彩扇依傍在红缨枪上。在这个将男女授受不亲无限放大的地方展示出如此难得的默契配合,显然已经排练了很久。
吴助忘记了莫大的烦恼,此刻正挥舞着红缨枪卖力做出每一个标准动作。吴助常常受到排舞老师的夸奖,他知道大部分原因是老师和妈妈相熟,不过他依旧很用心,他不想给给妈妈丢脸。在学校里,老师的孩子天然比别的同学高人一等,拥有很多的特权,例如帮同学看个分啦,和令同学胆颤的体育老师一起打个球啦,亦或者帮同学要回没收的小物件啦等等,这些小特权令吴助身边有很多好朋友。但是拥有特权就意味着吴助必须有所付出,他的付出就是处处维持妈妈为他打造的形象——学习成绩睥睨全年级的学霸、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兴趣浓厚的歌神和舞神——这是特权赋予者塑造的完美形象。吴助妈妈最喜欢说别人夸赞吴助后的客套话:“其实我也不怎么管他,完全是自由发展喽!”
吴助妈妈此刻低调地站在舞台的角落看着儿子做出一个个标准的舞姿,吴助爸爸的酒鬼模样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她叹了口气,儿子就是她冬天里的暖阳,若非如此,这个冬天可真难熬呵。
吴助和同学们的表演很快就结束了,妈妈没有心思再看后面的节目,明天学校就放寒假了,她要在后台找到吴助准备带他回娘家。在后台叽叽喳喳的小鸟中,手持红缨枪的吴助显得格外兴奋,他很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而明天起要放假更令他满意。妈妈总算在后台发现了咧嘴笑出声的吴助,她的情绪似乎也被带动了,嘴角有了些许弧度。吴助听说要去姥姥家便兴奋地抱住了妈妈,他很想念在夏天和乡下的表弟去菜地里面抓白蛾,去河里面摸鱼,冬天的时候带着自制的冰车纵横在河道冰面上的快乐时光,另外,他准备把自己的红缨枪送给表弟——被亲生母亲抛弃的表弟总令吴助同情不已,吴助想做一个好哥哥。
在后台通往教学楼的过道上,吴助妈妈碰到了同事王老师,寒暄一会后王老师支支吾吾问妈妈可否借一下吴助的红缨枪,他们班节目也需要一支红缨枪,可是怎么找不到像吴助的红缨枪这么外形讲究的道具。王老师这话半分真实,半分恭维,连吴助都听明白了。吴助不由自主握紧了红缨枪,这是他心爱的物件,是要送给可怜表弟的礼物!吴助多希望妈妈拒绝这种过分的要求,倒不是吴助小气,他害怕这支红缨枪有去无回,那个年代的借就如口头语一般随便,同学间总说借一张纸,这纸哪有还的时候,再说纸主也不好意思要回一张纸。吴助无比失望地听到妈妈说没问题,她说借此正好培养吴助助人为乐的精神。吴助妈妈不加犹豫地从吴助手中拿走红缨枪递给了王老师,可恶的王老师连正眼都没瞧吴助一眼便带着他心爱的红缨枪步步走远。吴助看着心爱的红缨枪渐渐消失在过道那头的刺眼阳光下,他感觉浑身没有劲儿,干枯的树枝借着阳光爬满墙面,他看到这些阴影中似乎有很多红缨枪生长出来。吴助再也没见过那把红缨枪,多年后吴助想起来仍恨意难平。那是吴助冬日里面最想念的物件,那是爸爸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他要送给表弟的礼物,就像冬天的太阳那么重要,吴助感到这个冬天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