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幽静无声。
沐兰和延翠送进一些酒菜吃食,就也下去安歇了。
自打王霖来了晓月苑,俩丫头就没正经睡过,毕竟还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有些撑不住了。
延翠临去时投来的复杂一瞥,看得韦妃芳心一颤,只觉羞惭无地。
“娘娘其实可回自个的宫苑了。”王霖轻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准备再继续留在宫中隐匿形迹,明日便是图穷匕将见时,把韦妃当成“人质”控制在此,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韦妃羞怒。
“深更半夜,本宫孤身一人,如何能返回宫苑?”
王霖犹豫了下。
皇宫极大,毕竟住着好几万人,从晓月苑到韦妃的宫苑,中间隔着好几座宫室,又在非常时期,宫内龙骧军巡夜甚严,让她一人返回,确实不妥。
“我送娘娘回去?还是”
王霖指了指外间原延翠和沐兰的住处,“事急从权,娘娘若不嫌弃,可暂在此安歇几个时辰,天亮后让沐兰延翠去通传,让人接娘娘回宫便是。”
“王少师不必管本宫,我在此看会书,明早再回。”
韦妃的声音略有些发颤。
她、王霖与赵福金同处一殿多时,若再过了今夜,让旁人知晓,她这个皇妃怕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于让王霖送回就更不要想了,万一路上被宫中人撞见,那就更玩完。
“也好。”王霖点点头,随意就去坐在中厅小几之后,自斟自饮起来。
而韦妃则在外间的书桉后随意翻着一本古籍,百无聊赖,两眼发怔。
时间一点点逝去,可对于韦妃来说,时间过得实在是太慢,她强撑了会,就伏在书桉上昏昏睡去。
一阵冷风透过门缝吹进来,韦妃打了个激灵醒来,她缓缓起身望去,只见王霖依旧在中间的厅中独饮,稍稍犹豫下,便也走了进去。
这外间没有火盆,她穿得又单薄,夜里实在是太清冷了些。
“娘娘睡会吧,这夜还早。”
王霖放下酒盏,扫她一眼,见她缩着雪白的长颈,便笑笑,起身去取过一条毯子来,披在韦妃的身上:“若不睡,那就陪我小酌几杯。”
韦妃裹着毯子趺坐在了王霖对面。
中间的火盆火苗幽兰跳跃,她又饮了两盏热酒,身上的冷意就驱散不少。
望着眼前这个剑眉轻皱、沉吟不语、若一把剑般隐起来锋芒内敛,而刺出去必将天崩地裂的无双男子,她一泓秋水般的眸中泛起一丝丝的热气。
她从未想过,她会有这般荒诞的经历,作为皇妃,竟与一个外臣,孤男寡女苦熬长夜。
旷了十年的心中长满了草,却被这人有意无意直接踩出一条小径来。
两人相对无言,偶尔目光相接也很快会挪开,气氛就如同那跳跃的烛火一样,明暗不定,闪烁不定。
暧昧是什么,是两种荷尔蒙气息的碰撞和相互吸引,与有没有苟且之心没有关系。
这是人的生命本能。
所以说君子不欺暗室,因为君子也扛不住暗室的诱惑。
要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心中不生出半点旖念,绝对是假话。
除非绝情断欲的圣人。
明明是两个不很熟悉的人,却慢慢在一种暧昧的气氛中生出对对方的某种遐想来,这让韦妃感觉非常羞耻。
她撑起身子准备去外间,哪怕是冷也得去熬着,或能让她更清醒一些,再置身于此,她怕自己会沦陷。
双腿发麻,她身子晃荡了下,险些栽倒,王霖叹息,起身去扶住了她。
肌肤相接虽然隔着一层衣衫,但韦妃还是激烈颤抖起来。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人家只是扶住了她,她却想睡觉了。
那一瞬间,她双眸流火,纤细的白颈上泛起浓烈的酒红色。
里间,赵福金在床榻上翻了个个儿,口中呢喃轻呼道:“霖郎不要走!”
王霖苦笑,轻轻抱了抱韦妃,让她站定,然后就匆匆去了内间。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延福宫。
赵佶与赵桓这对父子一上一下,面色阴沉,各自梗着脖子,望向别处。
王霖站在御书房松软的地毯上,他已经穷尽三寸不烂之舌,竭力为两人纾解心结,阐明利害关系,效果其实还可以,至少不再斗鸡了。
经过了这么久,赵佶实际也想通透了。
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关键是自己还没沾边,为了这么个不沾边的女人将自己置于生死险境,实在是太不值了。
况且赵桓被人算计,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更重要的是,王霖说得没错,赵桓主位,他不管退位还是不退位,都可以当一个安逸的太上皇,无非就是一个形式而已;可若是赵楷上位,他连太上皇都没得当。
老命都保不住。
赵楷最近表现出来的阴险毒辣和各种算计,直接颠覆了赵佶的三观。
咳咳。王霖清了清嗓子,瞅了赵桓一眼。
赵桓深吸口气,起身犹豫下,还是翻身拜倒:“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赵佶冷笑,突然起身就踢了赵桓一脚:“孽障!”
赵桓不怒反喜,知道赵佶这是要让步了。
赵佶抬头望向王霖,叹口气道:“接下来,卿准备如何做?”
“回官家,只要官家和太子父子同心,大宋江山便牢不可破,无人可以轻易撼动!”
王霖拱手笑道:“臣打算引蛇出洞,然后一举歼之”
“请殿下即刻放开宫禁,请官家在延福宫安心静养,一切照如往常。”
赵桓迟疑了下,轻道:“那人该如何处置?”
“放还原宫,规制如前,置之不理。”
王霖意味深长道:“她还是官家顺仪,过去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殿下还是殿下,今后还需小心谨慎为好!”
赵桓满面涨红,却还是忧心忡忡道:“本宫总担心”
赵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霖草草打断:“殿下,请听好了,一切如常,一切如常!宫中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若再有人造谣生事,杀无赦!”
赵佶在旁讥讽道:“真是个蠢货,王霖都说多少遍了,一切如常!有朕在,你还怕什么?”
赵桓:“”
午时三刻。
封锁了数日的宫城突然放开。
延福宫及各处重要宫阙的警备也化为无形。
只是镇守皇城、宫城的还是京营禁军的龙骧军。
而随后宫里就传下昭命来。
晚间,官家在延福宫召见满朝武,消息传出,满朝震动。
反应最快的还是恽王赵楷。
而吕颐浩、白时忠、张邦昌、秦桧、候念法、曹锟等恽王党人也在第一时间赶往恽王府。
随后又有十余科道言官赶来。
赵楷面色阴沉。
吕颐浩深躬一礼:“殿下,毫无疑问,必定是官家与东宫达成了妥协,官家召集众臣,要行禅位之事。”
白时忠冷笑:“东宫背德无耻,如何能担负大宋社稷江山?如此目无君上寡廉鲜耻之人,我辈当共讨之!”
张邦昌却有些犹疑道:“殿下,臣思前想后,觉得此事诡异,是否东宫假以官家名义传诏,诱骗我等进宫,尔后一网打尽?”
曹柔的父亲户部侍郎曹锟,也出列道:“殿下,老臣以为,为防万一,殿下不宜进宫,一切等臣等进宫后视情而定!”
正在此时,恽王府长史周茂脸色难看匆匆走进厅来:“王爷,属下有事需要单独密奏!”
赵楷深望周茂一眼,却是摇摇头缓缓道:“本王无背人之事,周茂,直说吧。”
他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此时避讳吕颐浩等人,必定让他们心生异样,不利将来。
“殿下,大名府传来消息,王霖与广平郡王在大名府,以谋逆罪为由,擅自诛杀大名府知府裘人杰!”
赵楷面色陡变!
吕颐浩等人也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裘人杰是赵楷的侧妃之父,王霖怎么跑去了大名府,又以什么谋逆罪杀了裘人杰?堂堂知府,说杀就杀?!
吕颐浩胸中起了雷霆,他想起昔时被王霖的种种羞辱,双手紧握成拳。
赵楷眸中怒火燃起,面目狰狞:“谋逆属重罪,要证据确凿,还需经朝廷有司议罪论定,方可裁夺,凭他王霖,有何权力擅自杀戮一位朝廷的四品大员?”
赵楷将手中的茶盏愤愤投掷于地。
“王霖,你这是找死!”
赵楷眸中凶光四射,几欲择人而噬。他从来都是温尔雅君子风度,很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如此暴怒失态的样子,可见裘人杰之死对他的剧烈冲击。
“吕相,你们照常入宫,按照计划行事。既然如此,那么今日之事,便只能一往无前”
赵楷面上慢慢浮起浓烈笑意:“楷不才,承诸位大人厚爱,楷当此立誓,若成大事,必与诸位共富贵!”
“若违此誓,人神共愤!”
赵楷堂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将面前桉几一角斩落。
众人躬身下去:“臣等当为殿下效死!殿下万岁,万万岁!”
赵楷哈哈大笑:“诸位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