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固有的思维模式, 想问题的行为逻辑等,不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改变, 开窍不是突然之间发生的, 世上没有几个人因为听了谁几句话就大彻大悟了的,转变的过程,是由环境及至自身, 从外到内的长期积累和学习, 后世对这个过程有个更恰切的形容,叫成长。
“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 便是学会观察。”凝光缓缓说道。
“观察?”林诗音感到莫名,“你的意思是, 让我将目光放在表哥身上?”
凝光淡淡摇摇头:“你若只是这么想, 就落于下乘了。用眼只是观察的第一步,其后还有听、闻、想、感,细心体味周遭的变化, 将你的所见所闻, 变成所思所想, 如此,你才算初步学会了怎么观察。”
林诗音听得心里添了几分紧张, 却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跃跃欲试感。
她紧紧捏着手帕,洁白的牙齿不住啃咬着下唇,水波粼粼的眸子轻轻望过去:“我该怎么做?”
凝光的脸上露出一抹文雅端庄的笑:“那么,学习的第一步,就试着先来观察我吧。”
林诗音怔了怔, 半晌, 她才点头回道:“好。”
她就此在群玉阁住下, 让跟来的护卫回了李园, 给李寻欢送去口信,说是暂时不回去了,李寻欢对此没什么意见。
偶然一次聊天中,凝光问起李园那一摊事的后续,林诗音便面露为难,支支吾吾地说她还没给龙啸云说清楚,龙啸云平日待她不错,她不忍心伤害他。
凝光勾着唇角笑了笑,这样的发展完全在意料之中,一个习惯了事事被动等着别人来做决定的人,突然让她鼓起勇气拒绝,的确是件困难的事。
“无妨,等你想说了,再告诉他就好。”凝光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过,你若实在狠不下心来拒绝也没什么,说不定再过段时间,你会突然想明白,其实龙啸云才是真正适合你的那个人,到时候又想嫁给他了呢。”
林诗音的脸噌地就红了,有种做错事被发现的紧张感,虽然她的确在心里想过,甚至也一度下定决心要忘了李寻欢嫁给龙啸云,但被外人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却又让她有种秘密被看穿的慌张和无措。
她肯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我……”她张了张唇,垂下头去声音极轻地说道,“我不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只是那时候……表哥太让我失望,所以我才……”
凝光诧异地盯着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林诗音神色黯然:“我心里念着表哥,又想着要嫁给龙大哥,难道这不是……”
“这当然不是。”凝光皱眉,“你不过只是想找个可靠的男人,哪里就用得上这么严重的词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大可不必这样贬低自己。”
林诗音的脸上这才带了一点笑,她的手指无意识揪着手帕绕来绕去,嘴唇紧抿,片刻后又说道:“下次见面,我会告诉龙大哥的。”
凝光低低叹了口气:“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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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的夏日炎热且干燥,少雨水,连吹过的风都带着温吞的热气。好在群玉阁内湖泊池塘假山竹林一样不少,乘凉的好去处有许多,热浪自空中袭来,都似有意绕开了这座占地面积庞大且豪华精致的宫殿,在里面工作的人,看着比别处都要多了几分精神。
看着日头实在太晒,凝光向身旁侍女吩咐:“去说一声,让阿飞换个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别晒得中暑了。”
陪着她说话的管事宗海不太赞同地说道:“凝光大人,您对那孩子未免太看重了,练武之人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若不在艰苦的环境训练,又怎能磨练出坚不可摧的意志。”
凝光轻笑着点头:“你说得对,环境对性格的塑造的确很重要,但,有些苦压根没必要吃是不是?能过得舒服点,为何要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毛病呢。更何况,小孩子在我这里总是有特权的。”
不过一会,侍女过来回话,她无奈道:“凝光大人一片好心,阿飞那小子竟然不愿意,说什么习武之人就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劝了也没用,我再多说两句,他还板着小脸冷飕飕瞪我呢。”
凝光点头示意:“那就听他的,随他高兴就是。”
紧接着,宗海又拿出一卷叠起来的绢布放在桌上,郑重其事说道:“大人说的兵器谱,属下这次也一并带过来了。”
凝光示意他打开,背面有着华美暗纹的淡黄色布卷一点点被铺平,几十个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名字跃然于眼前。
前几名的位置与她印象中相差不大,自第十名往后,更是有好几个是她经常面对的熟面孔,正是她早就重金聘来群玉阁做事的手下。
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点。
百晓生所编写兵器谱,上面共四十五位高手,竟无一人是女子,据她所知,江湖中的女性高手也不在少数呢,如大欢喜菩萨,绝对能排进前十,连李寻欢要打败她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突然就失了趣味,将绢布随手往桌上一扔,意兴阑珊道:“有失偏颇,毫无公允,好不扫兴。”
宗海对她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听得出来对方在说兵器谱排行不靠谱,但他觉得,不能说百分百准确,大部分人的排名还是挺准的,不至于用偏颇这个词来形容。
凝光挥手让他退下,她没有对他解释这些的兴趣,但紧接着,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新的想法。
武学的高低有时候很难有个准确的界定值,有的人长于内家功夫,有的人善于刀枪棍棒,有的人轻功一绝,真的打起来,不一定是修为高的那个能赢,毕竟另一方还可以仗着身法灵活跑掉不是?
百晓生编写的兵器谱到底太粗糙,且无法让众人信服,究其原因,他没有做出细致的区间划分,将天下不同种类的武学全部放在一个台阶上来比较,但真要细究起来,天下第一的剑法,和天下第一的轻功之间能分出个谁好谁坏吗?
若按照她的意思,先按照总体武力值列个榜,不分男女,往后再列许多分榜,如专门使剑的列一个榜,专门练拳的列一个榜,轻功好的列一个榜,以此类推,她可以搞十几个不重复的榜单出来。
此外,还可以做个江湖新秀榜,值得关注的潜力榜,声望榜,财富榜,恶人榜等等,榜单三月一轮换,每个榜排五十人,总榜可能够不着,但其他分榜努力一下希望还是很大的。
江湖人么,最喜欢争的就是这个,不论是什么样的排名,只要能沾上边,那就是面上有光的事,酒肆里喝酒吹牛时都要特意大声说出来的那种得意与荣耀。
整体计划在脑海中渐渐成型,凝光越想越有兴致,她提了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方才所想全部记下来,重点列出了所有预备要做的榜单名字,预备一会让下属按照要求去寻找相关情报。
忙碌了许久,直到晚饭时分,她才听到有人敲门。
林诗音款款踱步而行,看到凝光埋头忙碌的模样,她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扰她,后者看着她站在那里止步不前,笑着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吧,坐我身边来。”
林诗音缓缓走过去坐下,她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凝光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心里疑惑她做这些有何用意,一会又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就算有事也该挑个空闲的时候。
“看你的样子,似乎有话对我讲?”语调缓慢而从容的说话声在身旁突然响起。
林诗音轻轻嗯了一声,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启唇说道:“我是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讲……”
凝光放下笔朝她望去,极具威圧感的艳丽红瞳中蕴含一抹浅淡笑意和鼓励。
林诗音问道:“你可知道王怜花?”
“自然知道。”凝光点头,“千面公子王怜花,江湖中无人无知,据说他已随沈浪夫妇结伴归隐,远游海外,不然说什么也要见上一见。”
她主要对王怜花写的那本《莲花宝鉴》很感兴趣,据说里面除了他自己的武功心法,还记载了从苗疆来的蛊毒术和易容术,一个蛊虫,一个易容的面具,若是让她学了,说不定能教给手下大规模制作,为群玉阁开发一门新的生意呢。
林诗音继续说道:“实不相瞒,王怜花在出海前,我曾与他见过一面。”
“哦?”凝光立刻来了兴趣,“他对你说了什么?”
林诗音轻轻摇头:“他不是来找我的,他是来找表哥的,恰好表哥那时去了关外,便与他错过,王怜花便将他所著的《怜花宝鉴》交给我,让我转交给表哥,说让表哥帮忙寻找一位天资高,心术好的弟子,作为他的衣钵传人。”
凝光忍不住皱起眉心,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后来呢?”
林诗音叹了口气:“我一直不喜欢表哥习武,担心他会痴迷于《怜花宝鉴》上的武学,便从未对他提起过此事,但这两天回想此事,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样做,又不知要怎么做,所以便想来问问你的意见,你比我聪明太多,肯定知道怎样处理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