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说多了没得多管闲事惹人烦。
凝光并不担心林诗音还会走上老路,因为看得出来她已经剧烈的动摇了,要攻破她的心防, 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此后两天,林诗音总是一副坐定不安患得患失的模样,面带愁容不见半点笑脸,心事完全写在脸上,连阿飞这个才九岁大的小孩子都明显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怎么了?”阿飞看了眼另一侧郁郁寡欢的林诗音, 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凝光边低头翻看阿飞交上来的功课, 边微笑着为他作答:“大人的世界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难事,这些等你长大了, 或许也会经历一遍的。”
阿飞皱起眉头板着脸, 虽然自己的确年纪不大,但对方这种一副拿他当小孩子哄什么都不说的态度, 还是让他很不高兴。
过了一会, 他问道:“你也经历过吗?”
凝光忍不住笑了笑:“你觉得呢?”
阿飞想了又想:“我觉得, 你只会让别人经历这些不好的事。”
凝光似笑非笑看着他:“我觉得,你似乎对我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误解。”
接着, 她又慢悠悠岔开话题说道:“你交上来的功课我看了, 基础方面明显不足,要想赶上同龄的孩子,还需要下很多苦工。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再每天多写十张字,再将当日所学抄写一遍, 温故而知新, 这种方法对你背诵很有好处。”
阿飞:“……”敢怒不敢言。
又过了两日, 李寻欢依照约定来接林诗音回去。
一见面,他就明显地察觉到对方跟以前比有哪里不一样,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缓解,没那么冷漠尖锐,偶尔望过来的视线中,还有些他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李寻欢心里闪过些猜测,在面上却没表现出半点,就这样带着林诗音回了李园。
一切如常,凝光无法得知他们回去后说了什么,因为自李寻欢回去后的第二天,他就开始不去青楼酒肆里流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以免被他察觉,凝光撤了盯着李园的暗卫,毕竟在小李飞刀面前,有几个人能近距离打探消息还不被他发现的。
然而又过了七八天,林诗音又一次来了群玉阁,这次不是李寻欢陪同,跟着前来的是李园里的几名护卫。
她看上去不像是跟恋人摒弃前嫌得偿所愿的样子,反倒是忧色满面,就像前一个问题没解决,又有了新的烦恼一样。
“我心里烦闷,又无处可去,思来想去,能听我絮叨这些琐碎心事的,也就只有一个你了。”林诗音苦笑着说道。
凝光放下手中的笔,神情冷静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心里有了些大致猜想,才出声问道:“看来事情并不顺利?”
林诗音闷闷点了点头,未语泪先流,形状姣好的眼中充盈着无法诉说的哀伤,凄楚,幽怨。
凝光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擅长做这种事,尤其面对的是一个内心比玻璃还脆弱的纤弱美人,开解的话都要再三斟酌一番,不可太直白,免得伤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自信心。
她轻声问道:“可以跟我说说吗?”
林诗音对她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说了这么多天来事情的发展经过。
回到李园后,她当晚就去质问李寻欢真相,李寻欢起初并不愿意把这些事告诉她,只是一再否认,说自己辜负了她的情谊,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虽然没有再说别的,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一再追问加逼迫下,李寻欢才说出了所有一切,龙啸云对她的恋慕,他的踟蹰与为难,自私的退出与自我放逐等。
听到这里,凝光弯着唇角微微一笑:“很好,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他的错误在哪里了,你气他有事不同你商量,又怨他事事不以你为先,没有在乎你的感受,是也不是?”
林诗音默默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外面下起大雨,凝光的声音夹在其中听得却异常清晰,字字掷地有声,甚至因为过于平静而显得有些冷漠。
“问题便出在这里,他有事不同你商量,你有想法也不愿告诉他,你们二人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连对方的心思都摸不透,近在咫尺,心隔天涯,哪怕没有龙啸云这一桩,你真的觉得,你们以后就能一直走下去吗?”
看着林诗音怔怔出神的模样,凝光继续毫不留情地说道:“好友之间相交都讲究个意趣相融,志同道合,哪怕是你们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未婚夫妻呢?但你扪心自问,曾经你和李寻欢之间,真的是你想的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吗?”
林诗音张了张唇,就要回答,凝光适时又插了一嘴:“想好再回答,有时候,自我臆想中的幻影和看似恩爱的假象,会让你迷失其中,完全失去应有的判断力。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相信你分得清什么是相敬如宾,什么是真的情投意合。”
恩爱的假象?怎么是假的呢,过去那些浓情蜜意的日子,那些处处周到的体贴和温柔,那些她至今仍不愿醒来只愿一直沉浸其中的幸福,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林诗音下意识想反驳,然而话刚到嘴边,她的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一些以往她从没注意过,或者被她下意识忽视了的片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表哥似乎渐渐不再对她说起李园之外的事了,江湖,朝堂,武学,他的志向,谋划,今天外出和谁比武了,在外交了什么朋友,这些从前都会跟她分享的事,仔细回想起来,似乎已有数年不再提起过了。
他们曾经无所不谈,后来,他跟自己在一起时,似乎再也没提过那些,只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逗自己开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凝光坐在一边悠闲地欣赏窗外雨景,没有打扰林诗音的思绪。
只是一个照面她就看出来,林李二人根本不是一路人,林诗音厌恶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只想亲爱的表哥一辈子在李园这一亩三分地陪着她,然而以李寻欢的视野和能力,绝不是一个小小李园就困得住的。他虽然厌倦官场,但不代表他就此甘心龟缩在家中,当个平凡的毫无建树的男人。
就此分开是种不错的选择,然而叫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两人又偏偏分不开,李寻欢往后十几年的痛苦,虽然大部分都是愧疚所致,不一定是纯粹的爱恋,但若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有过深的感情,又怎会将她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不曾忘过,甚至一听到她的名字都要激动地气血翻涌,林诗音这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雨势转小,天空又露出澄净清透的蓝色,凝光听到林诗音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里似有万般无奈,还有种万事皆有命半点不由人的认命感。
“你说得不错,表哥他……的确已经许久没有同我说过贴心话了。”
凝光挑了挑眉,没有言语继续看向她,便听得林诗音黯然继续说道:“人心易变,即便是他也逃不过啊,难怪他才能丝毫不顾虑我的感受,做那么多惹我伤心的事,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
“…………”
凝光面无表情喝了口茶,停顿好半晌,脸上才缓缓重新带上优雅和善的微笑:“林姑娘有没有想过,问题的源头出在哪里呢?”
林诗音沉默好半晌,终于说出了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因为我不喜他练武,不喜欢江湖,也不喜欢他交那么多朋友,所以他对我说这些的时候,我都是冷淡回应,久而久之,他就慢慢地不再跟我说了……”
凝光放下茶盏,上好的白瓷与厚重名贵的黄花梨木相触,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她怜惜地看过去,口出发出一丝轻不可闻的低叹:“所以,到现在你应该也明白了,你和李寻欢走到这一步,从头到尾没有龙啸云什么事,他只是个局外人,重点在你们二人身上。”
林诗音急急问她:“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与表哥不曾坦诚相待,所以才会造成今天这幅局面?”
凝光微微一笑:“大致是这个意思。”
林诗音又有些不甘心:“可是……他说的那些我本就不喜欢,凭什么非要我去迁就他,而不是他来迁就我呢。”
凝光脸上的微笑不变:“这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你比他强大,你处处让他仰望,让他离不开你,他怎么迁就你都不过分。”
林诗音颓然垂下肩膀,或许是自怜身世,她又开始不断往下掉眼泪,凝光静静看着她,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递上一方手帕,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林姑娘再哭下去,别说李寻欢了,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林诗音破涕为笑,她缓缓擦拭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再次开口时,话语间已带上了一丝哽咽。
“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没用了,既然他待我不似从前,我们就此分开,各自嫁娶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凝光勾了勾唇,艳丽浓烈如红宝石般的双眸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人往往会在极致的伤心与快乐之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一时赌气并不能为你带来想要的东西,反倒会让你在今后的日子,一想起此事便后悔不迭,痛苦不已,好好想一想,那真的是你想要过的日子吗?”
林诗音泪眼朦胧地看过来:“可我又能怎样?”
凝光上半身稍微压低了些倾向桌面,向着她的那一面靠过去,声音也跟着压低了两分,听上去有种神秘的诱惑力。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缺一个能教会你许多事情,并且点醒你的人,很巧,我愿意做那个引路人。”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还可以让你和李寻欢重归于好,让你们二人彻底放下心结,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相携到老,而不是最终走向同床异梦的怨偶。”
林诗音这时也清醒过来,她认真想了想,自己的确无法拒绝凝光说的话,因为她想要的也只有这么多。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林诗音苦笑一声,“传闻中无利不起早的凝光,为何要将大把时间浪费在我一个小女子身上,我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看上的,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凝光意有所指地对她一笑:“你说得对,我是个商人,做任何事都要有回报,至于你能给我的……”
看着林诗音凝神静听的脸,她的心里突然冒上一股恶趣味,就当是还了自己浪费在她身上那么多时间的代价。
“我要李寻欢,我要他这个人。”看着林诗音骤然变色的脸,她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要你劝他来我手下做事,群玉阁内人才不多,正缺他这种心智谋略都十分出众的有才之士。”
林诗音这才缓缓坐回去,刚才那一下,着实吓得她不轻,这会听清楚原委,她不免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度的样子实在尴尬。
根本不用思考,因为她根本无法拒绝凝光开出的条件:“我答应你。”
凝光笑得分外优雅:“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