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起来, 门口放了个大箱子。
香菱探头左右看了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她也没有跟谁的屋子连着, 不存在送错的可能。
“难道是送给我的?”她喃喃低语,弯腰打开箱盖, 看见里面装的全是生活用品, 洁面的木盆,布巾,皂豆, 梳子,妆镜,牙刷牙粉等。
正在一一翻看时, 展昭从小院外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浴桶, 待他走近,香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展大哥, 这、这些全是你给我买的吗?”
展昭脚下不停,直接将浴桶搬进她屋子里,边走边笑着道:“你一个女娃娃, 哪能过得和山林野汉一样糙, 何况你身上一文钱也无,只好我先给你置办了, 以后若还有缺的, 就等发了工钱自己买吧。”
香菱满心感动,丝毫说不出拒绝的话, 因为这些东西的确是她眼下需要的。
前几个世界不需要她操心这些, 自有人给她准备好, 但现在一朝沦为打工人,往后的开销问题,她得自己上心着了。
“展大哥,你真是太好了!!”她满眼星星眼,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年后面,声情并茂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激之情,“今早醒来的时候,我还在为烦恼洗漱问题呢,没想到展大哥你想得这么周到,一早就给我送过来,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展昭到门口又帮她把箱子也搬进来,单薄的红色公服下,手臂和肩膀处的肌肉若隐若现,看着就很有力量感。
“你若是谢我,再给我做一顿炙烤鸡肉串好了。”放下箱子,他轻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碎屑,温声笑着道,“上次尝过你的手艺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咱们一同在开封府内做事,仗着这么多天的交情,我是不是可以走个后门,偶尔在你这开个小灶?”
相处得久了之后,香菱发现,展昭也不尽是既有印象中刚正端直的小古板,他与人为善,细心体贴,会跟熟悉的朋友开玩笑,情商也很高,会贴心地不让对方陷入尴尬,跟他交谈是件十分舒服的事。
她笑容满面地拍着胸口保证:“没问题,展大哥,以后你想吃什么,尽可来找我,三餐加夜宵,我全给你管饱。”
展昭笑眯眯地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按了按,紧接着轻轻咦了一声,约摸是觉得手掌下的触感十分好,不由自主地又蹭了两下才放开。
香菱笑哈哈地抚平头顶的发丝,假装生气地抱怨:“我本来就不高,你再摸我头顶,我变得更矮了怎么办,到时连灶台都要够不着了。”
展昭垂眼看了眼只到自己肩膀处的少女,扬眉调侃道:“踩个凳子不就好了。”
她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跑远:“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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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挺大,灶台就有五六个,人也不少,约摸十人左右,洗菜小工,切菜的,掌勺的,有男有女,香菱一进去,就受到了热烈的围观。
都知道她是展护卫带来的人,又被带着去见了包大人,人人对她很客气,还有拐弯抹角跟她打听和展昭是什么的关系的。
在掌勺师傅身边跟了一会,她对这里的情况有了清晰的了解。
总的来说,他们要做三档饭菜,普通衙役和侍女仆从是末等,有一定品级的,如包拯身边四大校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等人是次等,最高规格的当然是包拯一家子,还有身位主簿的公孙策,以及御前带刀护卫展昭等这几个身份次一些的。
按照个人身份不同,在用料和用心程度上也有所不同,普通衙役的随便做做,能咽下去就行,包大人他们几个就不同了,怎么尽心怎么来。
熟悉了环境后,她被分到洗菜的活,初来乍到,想也知道不可能把掌勺的重任交给她,真要等到能上灶台做菜那一天,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她是不可能按部就班地闯关升职的,她是谁,万民堂的下一代继承者,岩王爷吃了都呱呱叫好的特级大厨,完全没必要像个新人学徒一样从头做起,那根本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提出包拯几人这顿饭让她来做的要求后,果不其然遭到了拒绝,方才还对她万分和气的大师傅,脸上瞬间溢满嘲讽的笑容,像是在说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敢来跟他争这碗饭?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明争暗斗,小小一个厨房也是。
机会就这么多,给普通衙役做饭,和给包拯他们做饭,那能一样?二者之间光是工钱就要差好大一截,更别说后者时不时还有额外的赏钱,谁又愿意让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新人分去杯中的羹。
香菱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脾气很好地笑着道:“那就让我做最末等的吧。”
对她来说,食材或有贵贱之分,但食物却没有,每次烹饪的心也不会因为食用者的身份而有所区别。不管使用怎样的食材,她都能做出同样美味的菜肴。
大师傅的脸色缓了缓,虽然还是有所不满,但碍于展昭,他终究什么也没说,给她指了指其中一个灶台,又告诉她要做多少人的饭后,转身去忙自己的,不再搭理她。
开封府衙内的衙役共有一百来人,一次性做这么多人的饭,绝不是个轻松活。
许多人以为大锅饭比精致小炒更好做,其实不然,大锅饭对火候的掌握要求更高,一次性放那么多食材,对厨子的力气也是个巨大的要求。
香菱看着堆积如山的食材,多是蔬菜以及腌的咸菜,还有菌菇木耳之类的干货,肉只有不多一些,米面管够。
心里略一思忖,敲定了要做什么菜后,她提起菜刀“噔噔噔”开始忙活。
大师傅原本冷眼旁观,但看着她如臂指使般熟练的刀工,心里的成见慢慢放下些许,走过来跟她搭话:“你从前在厨房做过事?”
香菱没有芥蒂她之前的态度,抬头如常笑了笑:“我家开过食肆,我一直在食肆里帮忙,厨房的所有活都熟悉。”
大师傅点了点头,看着她将切好的菜分门别类放一起,又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就做烩菜吧。”香菱边切菜边回道。
做大锅饭时,蒸煮一类的菜是最好的选择,简单易做好上手,不像炒菜一般受热程度不易均匀,也没那么费力。
大师傅嗯了一声,见她有成算,不再多说什么。
这么多人的菜自然不可能让一个人忙,除了香菱这个掌勺的,还有三个帮忙打下手的杂工。
时间临近晌午,浓郁的饭香味儿自这几间屋舍内飘散出来。
皂吏捕快及马夫更夫等众多衙役拿了碗筷,排成长长几个纵队,在空地上等着领饭食。
香菱拿着饭勺,站在大桶前给他们打饭,除了少数几个昨天见过她的,大多数人对这张新面孔十分陌生。
“今天这饭闻着香!”
“可不,你们看,菜里的油花比什么时候都足,里面还有肉片呢,这味道闻着,你那些酒楼里的半点不差。”
还在前面的几人小声交谈着,香菱听见了,抬头冲他们笑笑:“闻着很香对吧?吃着也很香的,保证让你们一会儿连碗底的汁都用馒头蘸着吃干净。”
衙役们见她态度和善,还主动跟他们说话,先前因着她精致可爱的容貌而不敢搭话的,这会稍稍放下了心,开始跟她交谈。
“从前没见过小娘子,小娘子可是府里新来的帮工?”排在最前面的那人问道。
“我叫香菱,是个厨师,你们叫我香菱好了。”她动作麻利地打了满满一勺菜,又放上两个实心的大馒头递过去,笑着道,“你们今天吃的饭就是我做的,如果觉得哪里有需要改进的,一定要告诉我啊。”
活泼可爱满身朝气的少女,笑意盈盈说话的模样,就像挂在天空的小太阳,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亲和感,任谁看了都心生喜欢。
前一个人走开,后一个腆着脸上来继续搭讪:“香菱姑娘以后就留在这里了吗?”
“短期来说是这样。”
男人还要继续问,就见她突然对着另一边灿烂微笑:“展大哥,你也过来吃饭吗?”
一身砖红公服的展昭从院外信步走来,路过的所有衙役纷纷向他见礼。
展昭走到系着围裙忙碌不停的少女面前,看见她脸上愉悦轻松的笑容,说道:“看来你适应得很快。”
“老本行嘛,上手就能干。”她往伸在面前的碗里加了一勺菜,侧头问道,“展大哥,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来点?”
展昭的确还没吃饭,他过来就是为了取自己那一份饭菜。
像他这种在皇上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吃的比起府尹大人也差不了多少,每顿正餐都是由厨房精心烹饪的三菜一汤,哪能跟满府衙役挤在一起吃大锅饭。
但他不是讲究那些的人,听了少女的邀请,他也不推辞,当即笑着道:“也好,不如我们拿了饭菜,找个地方一起吃,如何?”
跟香菱吃饭是件对身心健康极其有益的事,不管怎样的食物,在她嘴里就没有不好的,只有做法上的合适与否,光是看着她嗷呜嗷呜大口吃东西的模样,展昭都能再多吃两碗。
香菱对他的提议很是心动,不过她看着面前的长队,以及手里没忙完的工作,显然有些为难:“可是,我这里还没结束……”
话音刚落,一个先前给她打下手的小工极其有眼色地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饭勺,笑容满面地说道:“香菱姑娘,这里交给我就行,你且和展护卫去吧。”
香菱大喜,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又拿了两个碗,各盛了两勺菜,与取了自己那份饭菜的展昭回了他的院子里。
为什么要来这里,当然是因为展昭这地方大,风景好,院子里还有桌椅,炎炎夏日下,正好在树下边纳凉边吃饭,不像她那里,窄窄小小一点,除了睡觉以外没别的功用。
展昭对她的手艺很有信心,放着精致的小炒没动,专心吃着大锅烩菜。
吃进嘴里的味道,也确实没辜负他的信任。
山药粉糯,豆腐酥软,萝卜吸饱了汤汁,咬一口就能化在嘴里,炒羊肉的香味化在汤汁里,满满一勺咽下去,只觉得身心都得到了满足。
只是最简单不过的食材,却能做出这样好的味道,足见烹饪之人的用心程度。
他满足地赞叹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所说的了,没有不好的食材,只有做不好的厨子。”
香菱品尝着他那一份,闻言弯着眼睛笑了笑:“我父亲常说,想做出十分的菜肴,就要投入十二分的热情,只要做菜的人秉持着这一观念,即使是便宜的食材,也能做出超级好吃的饭菜。只要用心了,每一种食材都能反馈过来让人惊喜的结果。”
展昭微笑注视着她,双眸温和澄澈如江南淅淅沥沥的春雨:“你父亲定是个至诚至善之人。”
她笑了笑没说话,急忙低头吃进去一口,借以掩饰腰间痒痒肉被碰到差点叫出来的慌乱模样。
闻着浓郁的饭香味,锅巴早就忍不住了,此刻借着桌子的遮挡,它伸着爪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她的腰,无声地表达着自己也要吃的想法。
香菱将左手放下去,缓缓摸着它的脑袋安抚着,示意它再等等,回去了好好喂它大吃一顿。
夏风自树间吹拂而过,带来草木清香的气息,卷走了午间的炎热。
展昭翘着嘴角看向斜对面屋檐边上露出的晴空,眉目安宁平和,怡然自得,心情分外轻松和明朗。
趁着展昭出神的空隙,香菱急忙从桌上夹了块藕盒,悄悄塞进锅巴嘴里,投喂完后在它毛茸茸的脑瓜上轻轻拍了拍。
坏蛋,明知道她全身痒痒肉,还要在她腰上蹭来蹭去,她差点要忍不住跳起来了。
回过神来的展昭,视线慢慢移到对面的少女身上,眼睛一直盯着她看,眼里渐渐起了疑惑。
香菱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展大哥,干嘛一直看着我?”
展昭蹙了蹙眉:“你有没有听到,好像有什么声音?”
香菱后脑门滑下一滴汗,桌下的手立即捏住锅巴吃得吧嗒吧嗒响的嘴,磕磕巴巴地心虚问道:“什、什么声音,哪里有声音,你听错了吧?”
展昭再次凝神细细听,这次再没有听到那个古怪的声响了,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或许真的是我听错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干笑着招呼对方,“快吃饭吧,再说话都要凉了。”
展昭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桌下瞟了一眼,点头温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