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 李玄霸和李元吉不知道是不是被李渊告诫过,暂时没有往小七这儿跑。
不过,紧接着她又迎来新的客人, 平阳公主李秀宁,以及她的丈夫柴绍。
二人不是突然来访,是正式递过拜帖, 征得此间主人同意后才来的。
来太原的这段日子,不知有多少人往她这儿递帖子想要求见, 皆是当地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 甚至还有直接带了一马车的礼物在门口喊着想要见她的, 全被挡了回去。
刚开始的两天, 管家还会将请柬送给她过目, 后来见她不耐烦处理这些事,便全部交给了李世民, 渐渐的, 她再也没有听见门外响起过一声又一声的求见。
旁人她不耐烦见,不过李秀宁却有些不同,只是这个名字, 叫小七心里产生了一丝好奇。
她除了是李世民一母同胞的妹妹, 更是历史上著名的娘子军的组建者和统领者,还跟随父兄一同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为大唐的基业立下汗马功劳,称得上隋唐时的花木兰。
虽然只是一部武侠小说里衍生出来的平阳公主, 并不是真正的本人, 也足以叫小七对她的到来产生一点期待了。
跟着管家的指引来到一处庭院内, 李秀宁夫妇见到了在池边临水照影的华发神女。
树间投下细碎的光影, 水波被镀上一层银辉, 波光粼粼,像鱼儿被阳光亲吻过的鱼鳞。
她在树下漫不经心望来的双眼中,似有千百种浮光掠过。
李秀宁和柴绍齐齐呆在原地,直到白衣华发的女子起身看向二人,她们才不自在地纷纷回过神来。
尤其是柴邵,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当着妻子的面,竟然看别的女人看呆了,他在心里为自己哀叹,还不知晚上回去要被怎么收拾。
“申鹤姑娘,我是李秀宁,旁边这位是我相公柴邵。我们夫妇二人实在是对你好奇的紧,又很想见你一面,因此冒昧打扰,还望申鹤姑娘不要怪罪。”
李秀宁没有穿着寻常闺秀会穿的襦裙,而是一身爽利的胡服,红黑相间的窄袖长裤,笑容明亮,双眼聪慧沉静,是个极其让人心生好感的女子。
与英姿勃发的李秀宁不同,柴绍就像个斯文俊秀的书生,通身世家公子的气派风度,跟李秀宁二人一动一静,很是般配。
小七对有话直说的人都容易产生好感,尤其李秀宁看着她的时候,不像其她人多少带了丝对仙神的敬畏,就像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那样,让她对李秀宁的好感倍增。
“公主来见我,我不觉得有被打扰。”旁边的柴邵已经完全被她忽略了,她只看着李秀宁轻轻说道。
李秀宁双眼一亮,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过来之前,我就听说了许多申鹤姑娘的传闻,没想到亲眼所见的样子,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哦?”小七抬了抬眼,纤长浓黑的眼睫颤如蝶翼,“有什么不一样?”
李秀宁想了想,道:“传言中你是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冰冷无情的仙人,而我亲眼见到的……”
她看着眼前那双似冰雪般不含一丝杂质的浅色双瞳,笑着道:“就是个漂亮的姑娘。”
那双晶透的琉璃瞳缓缓垂下,视线落在地面上,淡粉的唇瓣轻轻抿着,嘴角的弧度被牵引着,不似以往那般平缓。
“公主,可要随我去房中一叙?”小七看着李秀宁,轻声问道。
李秀宁笑眯眯地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正好我带了些扬州的特产花茶,一会儿泡了给申鹤姑娘尝尝,若是你喜欢,下次来我再带一些。”
她从柴邵手中接过一个檀木锦盒,毫不在意的对她挥着手道:“邵哥,我和申鹤姑娘说说话,你自己先回去吧。”
柴邵:“……”
所以他来这里是做什么来的?
虽然无奈,不过柴邵看得很清楚,这位传言中很不好打交道的仙人,根本没把眼神往他身上放几回,他在这里呆着也是碍眼,还不如识相点,给她们二人腾出闲聊的空间。
不过,申鹤姑娘似乎对秀宁有些不同寻常,难道说她喜欢性格爽利的人?
回到屋内,李秀宁与小七相谈甚欢,说了许多话,主要是她在说,另一个人在听。
不得不说,李秀宁是小七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愿意主动结交的人。
她跟李世民身上有相同的地方,如眼光独到,学识渊博,胸襟宽容,高贵得体等,但本质上却完全不同。
一个是磅礴深邃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下隐藏暗礁和危险,让人琢磨不透。一个是晴朗辽阔的长空,宽广博大,赤诚明朗。
相比较而言,她更喜欢真诚直接一点的人。
说了许久,李秀宁突然提及一件事。
“申鹤姑娘最近可曾听说杨公宝库被发现的消息?”
“杨公宝库?”小七低声重复着,她对这事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只记得要打开宝库,必须要用寇仲徐子陵身上的长生诀之气,至于位置在哪,她就一概不知了。
李秀宁看她眉心微蹙的样子,以为她还没有听说,便解释道:“杨公宝库是昔日大隋权臣杨素的藏宝之处,由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亲手设计,据说里面有数之不尽的财富,还有邪帝舍利,只是至今还没人找到宝库在哪,传出消息的人,也只说是在长安一带,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长安很大。”小七说了句。
“可不是。”李秀宁弯了弯眼睛,“总不能将整个长安的地皮都掀过来,万一宝库里没任何值钱的东西,我们还得白搭上修缮的费用。”
长安如今是李唐的地盘,去年,李建成带兵打败薛举后,长安和秦州一地尽数归了李唐,李世民的封号也正是这样来的。
而最近李渊她们正在商议的事情,就是尽快迁都长安,太原毕竟不是中原正统之地。
小七很是赞同李秀宁这句话:“那便不找了。”
李秀宁弯着唇角笑道:“申鹤姑娘对宝藏和邪帝舍利一点都不动心呢?”
“因为这些于我无用。”她淡淡回道。
李秀宁心头一梗,也是,她头上连个富贵一点的首饰都没有,生活朴素简单,财富对她没有任何用处,至于人人争夺的邪帝舍利,就更是没半点用。
她都已经那么强了,还用得着去吸收邪帝舍利中的精华?哪怕是邪帝向雨田本人来了,对上申鹤姑娘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被自己脑中臆想的画面逗笑,李秀宁抿唇止住笑,略有些遗憾的喟叹:“若是我们李唐能得到那笔财宝,定能多招许多兵马。”
小七没有接话。
杨公宝库注定是属于双龙的,没有她们二人身上的长生诀之气,没有任何一个办法能打开。
当然,她也可以凭武力破坏,一力降十会,再高明的机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发挥不出它应有的作用。
但是,没有必要,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吧。
她抬起天青色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粉玉凝露的指尖,衬着碧青的底色,像是被白雪覆盖的一枝冬梅,于霜白中透出一抹清润脱俗的粉。
李秀宁在心中感叹,连指甲盖都这么好看,她身上还有不美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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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这天以后,李秀宁隔三差五就来行宫看她,每次看到她,小七的心中也很欢欣。
即便被束缚了七情六欲,她也是需要朋友和陪伴的,而李秀宁,是唯一一个能与她交流的人。
借口指点枪法才得了机会能在行宫内畅行无阻的李世民,看着不远处谈笑的两名女子,心中又是纳闷又是郁闷。
申鹤怎么突然对秀宁走得这么近了,对她的态度还如此亲近,她到底是怎么入了申鹤姑娘的眼?
虽然只是偶尔一个浅浅的微笑,或是柔软的神情,或是耐心聆听的身影,让认识了数月依旧只能得到不冷不热对待的李世民,看得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这样的疑问持续了半个月,终于,他忍不住去问李秀宁:“为何申鹤姑娘会对你另眼相看,难道你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李秀宁也想过。
她看着自己的二哥,意味深长的微微笑道:“或许,我只是将她当成可与我平辈相交的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需要被敬仰的神女。”
“朋友……”李世民口中低声喃喃,俊朗的面庞上若有所思。
李秀宁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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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小七突然收到一封信。
信封颇有厚度,落款是侯希白。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折了几折的人物小像,画了她的上半身和四十五度角的侧脸,清风吹起衣袂飘飘,流云在身旁环绕。
旁边还有一封信,大致意思是,他自回去后就一直在心里琢磨该如何下笔,描绘了上百张小像,最后只留下这一张还算能看得过去的,其他的都已经销毁了,画像一成,就赶紧给她寄来过目。很遗憾没有画出她万分之一的神韵,也没有那个技艺去画正脸,若是他的记忆能再精进一些,也不至画得这么潦草了。
小七端详着那张小像,其实她觉得已经很美了,十分准确地抓住了申鹤的特质,将神仙弟子那股不染红尘漠视人间的味儿抓了个七八成。
而且意境和氛围也很美,很像游戏公司制作的仿古立绘。
她看了一阵,觉得还挺喜欢,于是向管家要来一干工具自己动手装裱,准备以后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番。
心情正好时,头顶响起一阵滚雷般低沉浑厚的嗓音。
“申鹤姑娘可在此处?”
不只是她,方圆数十里之内的人全都听到了。
行宫内的人惊惧地抬头望去,数丈高空中,一个伟岸高大的身影悬浮在那里。
他身上只随意裹了件宽大的外袍,露出一小片健壮的古铜色胸膛,乌黑的头发齐齐向后梳去,露出俊伟的没有半点瑕疵的脸庞。只是随意向下一撇,那份骇人的摄人气势,就叫旁观的人心存惊悸,不敢再多看一眼。
小七自屋内出来,就看到头顶立着一个张狂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她抬了抬眼皮,冷身问道:“有事?”
男人从天上飞下,身上似裹着岩浆,带来的热流激得周围的空气甚至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深深的盯着面前的女子,浓黑长眉微挑,锋利的眉眼闪过惊艳和昂然趣味:“就是你一招打败了石之轩?”
“嗯。”她应了句。
男人听了她的话,脸上的兴味更甚,深邃的瞳孔闪烁着灼灼火光:“石之轩昔年也算是个人物,如今竟这么落魄了?”
小七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男人自顾自地笑着继续道:“在下毕玄,常年居于草原之上,申鹤姑娘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远处的侍卫们惊骇得倒抽一口冷气。
武尊毕玄?大漠草原的第一高手,东突厥的将军毕玄?
他好端端的不在草原上呆着,来太原做什么?
因着敏感的政治身份,立即就有机灵的侍卫前去禀报李世民和李渊几人。
毕玄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名号,微笑的看着女子的反应。
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美人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冷冰冰的扔下一句不认识,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毕玄额角青筋一跳,嘴角抽动数下,一个闪身站在女子面前,扬眉笑道:“申鹤姑娘如今是名动四方的大人物,没听过我也不算稀奇。只是,我特地从草原一路赶到太原,就是为了能向申鹤姑娘讨教几招,这个小小的心愿,不知姑娘可能满足?”
小七冷漠无情地看着他:“不能。”
接连被怼,毕玄的笑容多了丝勉强。
以他的地位,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了,一时的新鲜感过后,便是被拒绝和违逆的愠怒。
但看着面前那张秋水为神花为容的脸,毕玄的怒气瞬间又消得无影无踪。
他自腰上取下长矛,随手在地上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带了几分强势,说道:“请恕在下不能让申鹤姑娘如愿了。”
小七没有看他,而是垂眸看着地面。
那里原本种了一大簇白色的小花,是她曾经对李世民说过的那种,来了太原后,他让人在行宫里重新栽种的。
此刻,那些柔软的花瓣儿,被锋利的长矛割得支离破碎,外泄的气功让娇嫩的植株被压得几乎齐根断裂,趴伏在地。
她缓缓抬起头,淬了冰雪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毕玄,系了红缨的银枪在右手悄无声息的显现。
毕玄对她这招很感兴趣,问道:“这是隔空取物?还是芥子世界?”
小七冷笑一声:“这是一会在你葬礼上奏乐的长笛。”
……
一刻后,得了消息的李世民急忙赶来。
他不担心毕玄能在行宫里的干出什么事,还有申鹤在,他无论如何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只是眼下的时机比较敏感,近半年来,东突厥时不时的南下侵扰,隔着较近的太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战争的影响。
他唯一担心的是,作为东突厥的将军,毕玄此次前来,除了挑战申鹤,会不会暗地里做些其她的事情?
一塌进行宫,他就发觉气氛有些诡异。
没有什么人说话,安静地有些出奇。
他继续向里走去,看到每个路过的侍卫和侍女们,无一不是脸色复杂地看着最里面那个院子的方向。
难道出事了?李世民心中一紧。
一直到了最熟悉的那个庭院,看到那个完好无损清冷脱俗的身影,他的心里不自觉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又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古铜色的肌肤闪烁着炫目的光泽,呼吸间微微鼓荡的胸肌犹如青铜铸就,乌黑带点卷曲的头发散乱地落在脖子和脸颊两侧,纵使躺在地上,也能看出他那双比常人更修长的双腿,更伟岸的身躯。
前提是,不看他现在那张脸。
李世民闭了闭眼,然后睁开,求证似地再次往地上看去。
这个肿成猪头脸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男人,就是武尊毕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