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乍现之后,苏九允蓦地睁开了双眼。说时迟那时快,周亦行只身挡在苏九允面前,折扇的铁刃正巧与上伞剑相接,周亦行艰难地咬着牙,强撑着力气与之对抗。
苏九允迟疑片刻:“你……”
真是奇怪,周亦行明明也参加过武林风云大赛,好歹也算是新秀林中拔得头筹的弟子,他居然从来没有看过体内的真气如此压迫人的道士。
周亦行转过头看苏九允的时候,满面掩不住的笑意,咽下从咽喉涌上的腥甜,喉结上下滚动,他佯装轻松地问道:
“苏大人,我的武功怎么样呀?”
苏九允恢复了体力,只手推开周亦行的肩,飞身踢歪莫朔风的伞剑,嘴硬道:“哼,也就三角猫功夫,别在这耀武扬威了。”
“那就是不错了。”
铁刃划破周亦行的臂膀,殷红的血液流淌下来,周亦行像是不觉得痛一般,再次跟在苏九允的身旁义无反顾地奔往前方。
他们总是可以如此心照不宣,仅仅一个眼神就可以明了对方心中之意。
“有的时候我觉得,苏九允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了?”苏九允漫不经心地问。
周亦行揽住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他:“据不完全统计,每次不论走在哪里最后一眼都落在我身上,怎么,我有多如花似玉不成?叫苏大人移不开眼了?”
苏九允愣了一下,实在是没有想到周亦行能够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旋·即面无表情地奉承阿谀道:
“哦,这样啊,那你还真挺自信的呢。”
不自信那能叫周亦行吗?周亦行叉腰。
衣袖翻飞间,折扇在莫朔风面前飞快变换着方向,苏九允的拥雪必然也是不甘示弱,以过林拂叶之势游走,剑气携来的罡风荡千山,莫朔风锁骨、耳边、手臂纷纷挂彩,提腕挥剑也觉吃力起来。
早年在疏影派习剑的时候,周亦行便认为苏九允很有习剑的天赋,如果能参加江湖风云会也许周亦行也能和苏九允相持不下,到时候魁首花落谁家也许无法知晓。
“你觉得你上江湖风云会能不能摘得桂冠?”
“哼,干卿底事?我当年的故人在江湖风云会也名声赫赫,我肯定是不敌我故人,但是以你这残破之身,我也绝对可以敌得过你。”
听到苏九允倔强的话,周亦行一时间哭笑不得。
看来自己的形象在苏九允心中还是稳如泰山的,就是现在这个人设应该有点坍塌,不知道苏九允得知自己的故人是周亦行,苏九允自己该是作何感受。
说实话,周亦行还真有一点点期待又有点想逃避。
苏九允趁着兵器交错的空暇时间,瞥了一眼身旁的周亦行掌间的折扇:“你从哪里来的这物什?”
周亦行轻掂折扇,灵巧地将折扇转了几圈,伞骨内部传来枢纽转动的声响,铁刃缩回迸出三五韧匕,正巧命中紫霜剑中,“铮”地鸣颤声回荡九霄。
“在疏影派我便收集这些三教九流的小玩意了,这把扇子似乎还和你们巫咸族有些关联,你们巫咸族不是专擅做暗器吗,对吧。”
苏九允瞪了周亦行一眼,周亦行觉得不痛不痒,丝毫没有在乎。
巫咸族做暗器只是附属,主要是还是星阵以及巫蛊之术,周亦行想的太狭隘了。
听到“巫咸族”的时候,莫朔风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迟疑了许久,目光落在面前瘦削的人上,莫朔风将心中的疑问尽数吐露:
“你居然是‘巫咸族’的后人?!”
想不到啊,楼兰都灭了,现在居然还有巫咸族的后人啊……
周亦行和苏九允面面相觑,猜不透这莫道长究竟想的什么。
“巫咸族怎么了?”苏九允略显烦躁,毕竟面前这个人来路不明,生死未卜,是人是鬼都不一定,而且突然间杀气尽散,苏九允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亦行若有所思地颔首,胡乱解释道:“哦,苏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二比一很公平。”
“滚。”苏九允低声骂道。
“好嘞,这就滚。”
周亦行非常自觉地站到一旁,揪下几根香草叼在口中,顺势又倚着朱墙,哼唱起了小调,再偷偷看着转角两人的动作。
这回倒是听话了。
莫朔风颔首,眼中又惊又喜:“我莫某竟然能遇到巫咸族的族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小友可否告诉我你的门派分支,是阳族还是阴族?”
苏九允迟疑了许久,最终回答道:“阳派。”
莫朔风将紫霜剑收入剑鞘,沉吟片刻:“阳派啊,都说巫咸族阳族族人甘愿身化长生烛,用自己的青丝作蛊融于长命锁之中,替命定之人消灾解难,用自己的痛苦来换来命定人的长生,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九允喟叹一声,眼睫低垂:“是真的。我的长命锁早就送走了。我爹也是为了我娘献祭而亡的。”
“我也曾听过这个传说,长命锁每一道裂痕都算是挡了劫,直到长命锁断裂为止,方能从双方颈上取下,否则就会陷入巫咸族的蛊阵之中永世不得超生,而且长命锁一旦断裂,那么作蛊者也献祭于蛊中……”
莫朔风很是无奈地垂垂头,沉思许久,眼中似有悲意流动,忽然看向苏九允:“你莫非是杨瑛瑶与苏锦书之子?”
替命定之人消灾解难?
如果他做一个大胆的假设,所以当年苏九允送自己的长命锁,也是证明自己就是他的命定之人,他后续风生水起也与苏九允消灾解难有关。
而现在他们二人颈上都没有长命锁,说明长命锁早已断裂……那现在的苏九允还是不是活人,是不是每日每夜也在承受蛊毒之痛?
记忆一幕幕穿梭脑海,周亦行瞳孔蓦地涣散。
苏九允当初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就是苏九允的命定之人?苏九允所谓破解自己天煞孤星之命的方法,这么多年的灾祸都是苏九允一个人承担的?
为什么,自己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而已,换作是谁都可能为苏九允付出这么多,为什么他偏偏选择了自己。
……
那么,现在的长命锁去哪里了?为什么记忆里这一段缺失?为什么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又或许,这命定之人其实并非他想的普通情谊这么简单。
周亦行不敢再想下去。
苏九允望着莫朔风,不置可否。
当年瞒天过海,杨瑛瑶向世人谎称,杨瑛瑶与苏锦书之子早年已经夭折在门派之中,以此掩人耳目逃脱楼兰。母子才逃脱了阴派的追击。连阳族其他族人都不得而知,当年都是以为巫咸族阳族惨遭灭门,苏九允也因此成为了一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人了。
说起来倒是挺荒谬的,苏九允一直是世界上不存在的人,他以一个活死人的身份存活于世二十余载。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苏九允像是离群的小狼,尽管学会了狠厉与嘶吼,但是乳齿未锋,四爪也未尖利,眼神中的慌张与不安早早展现在猎人面前。
“那便是了。”
莫朔风如同见到亲族,他绕着苏九允周身走了几圈,而就当他转身时,莫朔风眼中的杀气陡现,正想透过苏九允的衣襟去判别巫咸族的图腾时,身后沉默不语的周亦行忽然发话。
“我就觉得第一眼见你不对劲,现在我又寻思着他不想告诉你,你就这样直接去看,恐怕有些不妥吧?
“好,其实也不大重要。我并无恶意,只是我从鄄城而来、又愚活了三百年,竟然头一次见到巫咸族的人,故此心生好奇,竟不知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而且……”莫朔风的目光转向周亦行,手指向了苏九允,“这位小友应该是对你隐瞒了什么吧。”
莫朔风活了三百年……
起死回生之术?
苏九允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前所未闻的事情一股脑地涌入耳中,聚合成为不可解释的谜团。周亦行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先问起哪一件,周亦行狐疑地看向苏九允,想要寻找一个合理的答案。
周亦行都不知道莫朔风到底话里是什么意思,什么三百岁,什么起死回生的。
苏九允看向周亦行,眼中静默如初,没有半点光芒:“我哪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莫朔风将剑鞘随意地扔入背后的书筐之中:“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哦,是这样的,我想回到于阗寻找到一个人,需要巫咸族的族人做阵法寻回此人生灵,至于你们所说的断肠草的解药,作为等价交换,我可以替你们寻找。”
“我该怎么相信你呢?”苏九允上下打量着莫朔风,满脸的冰霜。
莫朔风单膝跪地,取下衣袍的玉佩替予周亦行:“如你所见我并非活人,而活到现在的原因,正因为当年一位名叫‘雁归意’的人甘愿做长生烛献祭,我才换得长生之法。”
周亦行眉头紧蹙:“你的意思是……”
莫朔风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地图,抬眸而应:“我想破解长生之苦,再和他说最后一句话,世人都愿长生,谁知长生才是劫。”
想必是在三百年如一日的单调生活,一人存活于世太过孤单且难捱,才想破解长生吧。
在旁边的一块磐之上,莫朔风摊开了羊皮卷地图,正当莫朔风指到上面“于阗”的位置时,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清脆女声:
“莫道长,我也要去!这路上不带上日用品怎么能行,有备无患嘛。”
三人回头望去,元槐身上背了沉重的包袱,身后还有小厮拉着载货的马车,元槐朝着莫朔风远远地招手,刹那展露笑颜,好似恰逢火树银花开。
“此行艰难险阻,我劝你回知府那边。”
元槐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提着裙角向前飞跨着,却不留神踩到雪下一个巨大的深堑,彻底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