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行在苏九允怀中愣了许久,不觉间脸颊两侧升起绯红两朵,便觉得自己心绪已乱。苏九允和周亦行对视几秒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笑道:
“嗯,还是蛮有趣的。”
有趣个头啊。周亦行气急败坏地想着。
不对,两个大男人的,自己害羞什么呀。
思虑到这里,周亦行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多想了,苏九允这种常年落井下石的人每次见到自己遭殃,他就愉悦的不得了。
这一点他可太了解苏九允了。
为什么自己养这样的“小白眼狼”呢?!周亦行向上翻了个白眼,百思不得其解。
从姻缘祠的最顶端传来雄浑的声音:“每张桃花木牌下都有三个标号,分别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数字组成,下面有请通天神童随机抽取三张桃花木牌,以率先将心愿告予神明——”
唢呐声混杂镲片轰炸似的轰鸣声,至少从声音上实现了通天晓地的本领,通天神童握住手中的鸳翎响环,口中念念有词,足下踏着事先绘制好的阵法,脚踝上的银铃泠泠直响,成百上千的人都希望自己能被选中,成为神钦定的祈愿者。
神童手握一个白瓷的小罐,里面填充满朱砂粉,传闻只要把朱砂粉倒在阵法上面就会显示“神明挑选的祈愿”。
这种仪式,从源头来讲,实际上也是从巫咸族流传而来,但苏九允不感兴趣。
周亦行用手肘撞了一下苏九允,一把揽住苏九允的肩,凑近了一些:“你说,我们会一起抽中还是都抽不中。”
苏九允乜斜他一眼,拒绝回答无意义的问题。
“听好了,三个号码分别是——”
听到这至关重要的语句,周亦行万分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牌上“戊、乙、癸”又看了看身旁的苏九允,上面刻着“戊、乙、甲”,组合来看,好像有某些特殊的含义,但是周亦行没工夫想,他要想怎么让这假正经的苏大人当众出糗。
快选中苏九允,让苏九允也破相一次。周亦行暗暗许愿。
撒落的朱砂在阵法上若隐若现,分别定位在甲、戊、乙、庚、辛、癸六个方位上面。
“分别是‘戊、乙、癸’,‘甲、乙、癸’,‘庚、辛、癸’——”
眼看一个熟悉的蓝衣身影要要与自己擦肩而过,为了掩人耳目,不被莫朔风发觉,苏九允收敛了笑容,强行把周亦行按在蒲团上,自己则躲在暗处看莫朔风到底要作甚。
周亦行踉踉跄跄的差点摔个倒栽葱,莫名其妙就跪在蒲团上,手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多了一把香,身旁还是两个香客,包括他身旁的莫朔风。他表情复杂地看向身后倚着墙寻清净处的苏九允。
苏九允注意到周亦行投来的灼烫眼神,他比了个手势让周亦行按照香客所做依葫芦画瓢,他倒要好好观察一下莫朔风到底有什么猫腻。
真是好巧不巧呢,怎么哪里都能碰见这位莫道长。周亦行都觉得奇怪了。
“那你拉我下水干嘛?”周亦行挤眉弄眼,做了个口型。
苏九允没有理会周亦行,兀自站到一旁吹凉风去了。
行,看自己等会怎么整这小白眼狼的。
垂髫小儿熟练地喊着口令:“左持桃花木,以虔诚之心默念——”
周亦行先前写的桃花木实在默念出来也感觉羞耻,更何况将桃花木展示给通天神童去看了。
罢了罢了,权当给苏九允个人情吧。周亦行大言不惭地想。
所幸周亦行保住了那少得可怜的自尊,通天神童并没有他在桃花木上注意到底写了什么,只是负责将三位香客的桃花木牌尽数收齐。
周亦行拿起红布剪刀,顺势拉过苏九允,报复性地剪下一绺头发。苏九允惊愕地盯着周亦行,全然没想到周亦行会对自己下手。
没等苏九允劝阻,周亦行就将那一绺发丝系在了桃花木上的红绳之上,在油灯盏的底盘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又像是奸计得逞一般捧腹而笑,最后心中窃喜。
……
“真好,想当初我和阿雁也是如此。”
这一幕幕都看在莫朔风眼里,莫朔风紧紧握住手心,旋即思忖了许久便松开了。
莫朔风一层一层摊开掌心的绸缎,如同抽丝剥茧般显露出将近风化的十几根青丝,若不是红绸把青丝裹住,恐怕岁月早就把青丝蚕食殆尽了。
他细致入微地把发丝全都拢到掌心,唯恐遗漏了哪根,眼中秋水温柔,像是情思全部注入眼瞳,眼瞳中只有倾心之人。
当把桃花木交付到通天神童手中之时,莫朔风又忍不住看了桃花木,好像是和挂念之人的最后分别一面,等彻底收叠到盘中的时候,眼神蓦地充斥着缺憾。
那种包含悲恸、憎恨以及悔不当初的神情,苏九允承认,他这是头一次见到。
该有怎样的家国情仇,该是怎样的江湖恩怨,该是怎样的悲欢离合才能让如此真情实感流露。
……
“少侠留步。”
正当周亦行打算将他想的馊主意告诉苏九允的时候,莫朔风陡然拉住周亦行衣袖。
周亦行狐疑地看向莫朔风。
“阿,请原谅贫道的冒失,但贫道以为,一旦出了这个姻缘祠,恐怕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而且我还想给这位少侠一份大礼。”
莫朔风诚恳颔首:“自打出了城关,我就发现你们在跟踪我了。不过无妨,今日我也觉得两位有缘,也有意无意注意了下二位,果然非同寻常。”
周亦行用力拍上苏九允的肩,嘻嘻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位预感能力极强的朋友吧,他有一事相求。”
苏九允啧了两声,示意他不要随意发话。
等到姻缘祠的人都离场,凛冽山风穿堂而过,莫朔风裹紧了自己的白鹤氅,感慨道:“在此之前,我和阿雁也是像你们一样插科打诨,情谊深厚。只可惜情深缘浅,我们永隔两世。”
情深缘浅?永隔两世??
周亦行:我觉得你是误会了什么……
莫朔风坦然讲出了这座姻缘祠的故事。
贞观年间,书生韦固自幼为孤,求婚心切,正值河倾月落之时,恰见一月下老人瞧着看不懂的文书。老人称手中书来自幽冥界的婚书,他妻子是卖菜女的三岁女,十四年后才会入门,而且入门后享尽荣华富贵。韦固因她为眇妪之陋女,于是心生不满,命人将其杀害。下人未命中那女儿的心脏,而是意外命中眉骨。【1】
在十四年后,眉心贴花钿的貌美女子果真嫁入韦家,而那女子正是当年卖菜女的女儿,且乃郡守之侄女,早年流离。韦固将此事坦白妻子,二人更是恩爱有加,【1】长官听闻后,便将当时韦固当时所住驿站改为“定婚店”,以来纪念月老,也就是苏九允和周亦行现在所处的寺庙。
“故事是挺动人的。既然都是阴阳两隔的人了,那为什么还要去姻缘祠祈求姻缘呢?你为什么存着于阗的玉佩?”
探到莫朔风眼底的杀气之后,苏九允忽然向后退却,寻找他话中的端倪,手握上拥雪的上端,眼中的霜气逼人:
“如果说,我们想找到断肠草的解药,可否向莫道长的故人寻个路或者讨个解药呢?”
周亦行没有听懂苏九允话中之意,只是震惊于他怎么知道莫朔风有故人,故人还有解药的。
不知道是因为苏九允的哪一句话,莫朔风的面色由春风温柔化为狠戾,他从背后的剑鞘中取出一把朱紫色的伞剑,扣动伞剑的玄机开关,伞骨的刃铁棱如同六个飞镖暗器,刃铁棱高速旋转,随时准备取敌人项上首级。
“有些话我现在没有办法说,以后再同你讲。”苏九允眼疾手快拔出拥雪,手下飞速翻转着拥雪,拥雪与伞剑交错地瞬间,擦出点点星火。
周亦行眼见苏九允不是莫朔风的对手,翻覆衣袖时把折扇的机关顺势打开,助苏九允抵挡伞剑的攻击。
铁伞掀起的风撩起莫朔风的衣袍的时候,却见其人鞋履离地半尺,苏九允冷静片刻,对周亦行耳语道:
“那你看他脚下可有影子?”
周亦行这才定睛去看他脚下。
……
没有!
竟然没有影子。周亦行浑身一悚。
古书有言,若人无影,且脚离地面半尺,证明其人并非活人,而是头七时候心愿未了要转世的生魂,即将化为厉鬼为祸人间。
“怪不得显得这么高,否则实际上也没有我高。”周亦行撑着下颌,思量许久终于得出结论。
苏九允:……
这个时候怎么还比较身高的问题?苏九允不解。
失去了帷帽的庇佑,由于阳光的驱使,莫朔风的手臂顿生两排烫伤的泡,脸上也几近乎溃烂,骇人无比。
“顺我者昌,逆我者当诛!”
莫朔风撑起绛朱色铁伞,将自己笼罩在铁伞下的阴翳之下,才免于继续溃烂,另一手取出伞心的铁剑,朝着苏九允奋力刺去,苏九允额头上冷汗直流,一看便是即将抵挡不住。
一股强烈的罡风袭来,苏九允眉峰紧蹙,陡然三道白光闪烁双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