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允前后仔细思忖,好像两个大男人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于是他转了转眼瞳,顿时羞红了脸,赧然道:
“那,那行的……”
正当苏九允终于击破自己内心的防线、抬手欲解自己衣襟上的衣扣的时候,周亦行一手挡下苏九允的手。
苏九允狐疑地看向周亦行,甚是不解其意。
这孩子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周亦行扶住自己的额头,忽然又看到苏九允锁骨处一个红色火烛样子的图案,但一时间没有在意,他的另一手指着搭在他手臂上的那条旧氅,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我并非此意。我说你身上原本的那件衣服,给我就好。”
想想自己身上还披着周亦行的外氅,苏九允拍拍自己的头,恍然大悟。
他诘责了一下自己怎么如此健忘,便立即会意,抱歉道:
“有劳公子了,要不我捣衣一番——”
苏九允看着旧氅好像又脏了一些,刚想热忱接回,又发现自己身上有沾惹少许泥泞,倘若堂而皇之接过,唯恐旧氅更要不得了。
苏九允的手臂就这样来来回回纠结许久,最终滞在半空。
小鬼挺有意思的。周亦行双手抱臂。
气氛蓦地缄默,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
算了,不难为这孩子了。
“呵,无妨。你先自行沐浴便是。”
说罢,周亦行转身离去。
话说还是给这孩子留点私人空间吧。
周亦行微微轻笑,又摆摆头,只觉得这孩子的心思倒是周全,如若按照当年那放荡不羁的自己,定然不会想这么多。
本来一看他的背脊,确是很好的入神骨,如若他能摒弃世间俗物,舍弃杂念,他敢笃定此人能成为超脱八荒之人。
但是从种种迹象看来,苏九允其人优柔寡断,如果要舍弃世间俗物,恐怕要比常人费更多的心神。
算了,这孩子年纪还小,总会在某一天长大的。
周亦行不是喜欢考虑太多的人,也没嫌弃怀中的的旧氅,披上那氅子后,袖中转出了一个荷包以后,转头奔赴向了京畿道左街的醉花阴酒楼。
好久没喝醉花阴二楼的女儿红了,嘻嘻。
灵潭——
蓦地,从草丛那边传来细小尖利的声音。
“咦,周小公子带回一个小叫花子呢,真奇怪呢。”
苏九允只觉奇怪,循着那细小如鸾鸟的声音看去,意外发现水中跃出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鱼,这东西身长不过四寸,白首赤喙鸟翼,苍红色的鳞片上绘着菱形金框,像是西域那边的特殊咒。
“这小怪物可真是奇怪。”由衷地感叹。
“你说谁是怪物?本座可不是怪物!”那奇怪的生物听到苏九允的评价顿时炸开了龙须,立即盘旋在苏九允的身边。
苏九允脱掉身上的内衬,脚掌踏入温暖的灵潭水中,灵潭水没过他骨骼分明的肩。
看着腮帮子气鼓鼓的“小怪物”,他也不害怕,眯起眼饶有兴趣地问道:
“哦,不是怪物呀,那你是什么呀?”
“连本座也不知道……也对,本座的真容你这种小鬼怎么有资格看到。哼哼,那你知道上古万神卷轴吗?”
苏九允看着会飞的鱼,诚实地摇摇头。
“哼,谅你也不知道,今天本座就好好给你上一课!”
“好的呀。”苏九允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在上古神兽卷轴中,神兽分为天地人三个等级,而在这三个等级中,天级是位列仙班,人级是初探灵阶,地级是普通兽物。而本尊,正是睥睨你们这些凡人的天阶神物——燕鳐!”
小鱼展开羽翼在空中翻滚了一圈之后,双瞳神气地看向苏九允。看到他认真倾听的模样,小鱼很是满意地说。
苏九允早年也随母亲读过书卷,《山海经》有云:见燕鳐者,有立毅叠登之兆,燕鳐一见天下丰收。都说这种鱼伸长几尺,可如今看这自诩神鱼、身长不过几寸的小鱼。苏九允怎么都相信不来。
燕鳐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很不屑地轻哼两声:“你书上看的都是那种我们族群出类拔萃的大佬了,我这还没修炼到如此出神入化。”
“我以后也要成那样很厉害、很厉害的族长!”燕鳐向往地看向远方的云巅,传说在那里是燕鳐跃龙门之地,只要跃过龙门就可以成为无人可挡的神龙,翱翔四野无所拘束。
“哦。”苏九允全然没有在意,更无心腹诽。潭水轻柔地扑到脸庞,露出清秀的面容来。
“哦,那我以后叫你什么?总得把你和你的族人区分开吧。我叫苏九允。”
“没名字。但是你你你……不能给我起名字。”燕鳐神情紧张起来,面容似有愠色。
“为什么我不能给你起名字,‘没名字’?”苏九允歪歪头。
因为一旦给上古神兽起名,无论对方是谁,就相当于神兽认主,无论自己的主上吩咐什么命令,那么所属的神兽不可僭越,必须无条件服从。
完了……这么随意起的名字,这以后可叫他有何颜面生活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燕鳐腥红了眼,立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骇人的獠牙,原本瘦小的身躯顿时拉长到了几尺,猛烈地扑向了苏九允,试图咬掉他整个头颅。
小屁孩还妄想当我燕鳐族的主吗?
苏九允的眼中映出那两根骇人的獠牙,他像是认了命合上了双眼。
坊间有老话曾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来也是将死之人,他一直浑浑噩噩也找不到他的意义,要是被燕鳐吃了也免得给周公子造成多余的负担。
携着梅香的清风掠过,苏九允缓缓睁开眼,原来是周亦行捏住了燕鳐的双翼,一副轻蔑神情。
他好不容易救下的苏九允 ,连自己都知道苏九允的命珍贵,这苏九允怎么就跟破罐破摔了一样,可劲糟蹋自己的命?
周亦行勃然变色,头也不回地不悦道:“小鬼,这小王八羔子真要咬你一口,就这么等着咬你吗?!”
苏九允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低垂了眉眼,解释道:
“我贱命一条,若是没了,也不过从世间魂魄中损失一缕,无足挂齿的。”
周亦行几乎要因他荒唐的语句气笑了:“我要是也这么认为,我救你作甚?”
苏九允被他这一句弄得哑口无言。
燕鳐的獠牙距离苏九允的头只有半寸的距离,而此时周亦行另一手上的《八荒阵法录》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无论古书上说的燕鳐鱼有多少通天地的本领,手上的“没名字”在他们燕鳐鱼的族群里也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的存在罢了。
水雾掩盖周亦行的面庞少许,却将他眼角的那颗美人痣勾画无余,连语气都平添了几分温和气息。
“燕鳐,你怎么欺负我疏影派的人?”周亦行温柔地责问道。
“周公子你可算来了,快给我主持公道!他给我起名叫‘没名字’!我要是吃掉他的话,这个规矩就可以作废了。”燕鳐委屈道,又有些谄媚的看向周亦行。
“呵,读书就读一半吗?”周亦行弹了燕鳐的脑袋瓜,“你难道不知道主上一死,你也会跟着灰飞烟灭吗?而且——”
周亦行指着闷在灵潭水只剩下两个炯炯有神的眼睛的苏九允,继续说道,
“而且,他的功力是和你的功力挂钩的,你能不能成为族长,可是取决于他哦,‘没名字’。”
“没名字”怔怔地看向周亦行,瞠目无言。
哦,有道理啊,他爹好像是讲过这么一段,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时候他倒是悔不当初了。
“可是……这名字实在太难听了吧。”“没名字”委屈巴巴地说道,獠牙尽数收起。
周亦行松开燕鳐的羽翼,顺手在燕鳐的两腮侧的须上系上琉璃铃铛,缓缓地呼了口气:“你放心,名字对于神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旦起名是根本改不了的。”
清冽的风吹过,琉璃铃铛被风吹得铛铛直响,燕鳐忽然觉得背脊发凉,感觉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物什是做什么的?!”
“这叫做传唤铃。我们两个人都可以传唤你。”
“爷的,本座可不当看家犬!本座乃燕鳐族飞天长老的嫡子,本座……”
燕鳐骂骂咧咧地从周亦行的手里挣脱,周亦行压根没有理会燕鳐的污言秽语,看着燕鳐无奈地飞往苏九允的肩头不由得嗤笑一声。他从袖子中转出一条红绳,和自己手腕间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半弯下|腰蹲到和苏九允齐平的位置,垂下眉睫,就这一个动作,就轻易地让苏九允牵扯了心神。
“愣着作甚,手递过来,嗯?”
“啊,好的。”
苏九允的脸才知道自己有点失态,脸颊微微泛红,他赶紧顺从地将手腕递过去,任凭对方在自己手腕上系住红绳蹭地发痒。
握住苏九允的手温暖且有力,他清晰地感觉在周亦行手掌位置的茧子,那是他日以夜继刻苦训练剑术、与木剑相互磨合的产物,就像是蚌中的珍珠,产出越丰满圆润的珍珠,那么蚌中原先的石头就越尖利,它受到的痛苦就越深。
世人都说周亦行天资聪颖,无情无义,又整日浪迹萍踪、流连巷尾,殊不知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个样子,展现在自己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好了,你以后有需要就传唤它就好。”周亦行欠起身来,掸掉自己身上的浮尘,步履旋即转向归去来兮堂的方向。
方才的场景如梦似幻,苏九允嗫嚅嘴唇,本来有其他话语呼之欲出,但是停在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公子来所为何事?”苏九允顿了顿。
周亦行回头望望灵潭,赧然:“哦,也没什么事,听到灵潭这边有动静就来了。”
这样啊,原来是因为担心自己。
苏九允看向周亦行衣袂飘飘的背影,配上灵潭旁缭绕升起的氤氲雾气,倒真有一点天上谪仙的感觉了,他的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了弧度。
燕鳐用细须勾住苏九允的耳垂,叫他回过神来。
“别自以为是了,也就因为周公子,要不是因为周公子好心想救你,我才不搭理你这凡夫俗子。周公子可是咱太傅府的小公子。咱们疏影派啊,多亏了太傅府的帮扶才能发扬光大,当今圣上都知道他少负英明。”
原来周亦行不仅一表人才、修行本领高,而且还真是名声显赫的公子爷。
真是好生厉害。
能被周公子救下,可真是苏九允万世修来的福气。
苏九允不知是羞涩,还是被缭绕的雾气熏的莫名脸红起来,他看向下面的清澈见底的潭水,清澈的眼在泥巴沾惹的脸庞上衬地更为灵透。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深深地自卑起来。
他本来就出身贫寒,爹被征入军|队之后就流落街头,整日啃食庙堂里冻得当啷硬的贡品馒头,就是周公子说他身负奇骨,他也是不肯信的。
只有在腌臜泥泞地中与孑孓共舞,只有在烽火天的地方苟且偷生,只有浪迹萍踪无依无靠,方才能真切的知道安稳二字是有多么宝贵且来之不易。
周亦行说得对,在周亦行救下苏九允之前,苏九允的命是属于自己的,在周亦行救下自己的时候,苏九允自此以后,便不止为自己而活。
就像是九连环,他生命里的每一环都紧紧扣住另一环,所有的环都在那刻充满奥义。
可是他们他们殊途,怎么可能同归。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天下法力最最最高深的人物的话,那么疏影派的掌门就可以留住自己了。
“那我该怎么才能提升自己的功力?”
“这个嘛……就得你去藏书阁自己参悟了。”燕鳐饶有兴趣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