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你二哥与那李姑娘又没什么情分,可与你所有这么多年朝夕相伴的情分在。更何况你二哥对成婚之事又不上心,他怎么会罚你?他大抵只会觉得你可爱。”仁慧说得有些羡慕。
她与昭昭交好,因为这层关系,见到贺容予的次数也更多。贺容予这个人,在外人眼里是何等的铁血手腕,铁石心肠,但每一次在昭昭面前,他就仿佛只是个绝佳的好兄长。
贺容予看昭昭的眼神,一等一的宠溺。与那些大家长们都不同,旁的父母或者兄长,看小辈总是宠爱之余还有威严,但是贺容予嘛……
是她父亲口中颇为唾弃的教养之法。
可看昭昭,却并没有任何被养得不好的迹象,反而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仁慧自然不知,这是表象。
掩藏在表象之下的,昭昭的离经叛道,无人知晓。
她觊觎自己的哥哥,纵然非一母同胞,却有养育之恩在。这不可能属于正统的礼数和教养。
昭昭话说得口渴,捧起另一杯新茶。这茶名叫江中雾,乍看与别的茶没什么区别,但真入口,却令人颇为惊喜。第一口是普普通通的清冽茶香,这时候大抵会觉得失望,就在你冒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瞬,却有种更激烈的茶香冲上心田,这股香浓烈中夹杂着些许苦味,令人一时震惊无话。还未从这浓烈的香与微苦之间回神,紧跟着,已经又有回甘侵袭舌尖喉口。
这茶口味层次多变,让昭昭一时默然。
仁慧看她表情,有些疑惑:“这茶有这么好喝吗?”
这种茶的味道,对她们这些人来说,定然不算好喝。昭昭摇头。
仁慧不相信,捏着杯子浅尝了一口,而后一张小脸皱得像团麻花,“一言难尽。”
昭昭莞尔:“但是我二哥一定会喜欢的。下次带他来喝。”
看吧,我二哥。
仁慧别过头,轻轻地啧声。
二人吃过茶,从六合楼出来,马车没行太远,正遇上安定伯府的马车。透过模糊的纱帷,能看见安定伯府的大小姐,以及另几位贵女。
那几位贵女也认出了昭昭和仁慧。中州王府的马车,一眼便能认出。
仁慧同人打招呼:“玉茹,你们这是去哪儿呢?”
被唤玉茹的贵女答道:“今日六公主约我们击鞠呢。”
已是六月底,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便是待在有冰块消暑的马车里,昭昭都觉得热气蒸腾,一听见这话,顿时没了兴致。仁慧却颇有兴致,拿胳膊肘撞了撞昭昭,游说道:“去瞧瞧吧,定然很热闹。我知道你怕热,你便老实坐在观赏台上,丫鬟婆子给你扇风,不会热着你的。”
昭昭犹豫:“……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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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朝流行击鞠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只因朝局越发动荡,这些事便越是盛行。到如今,但凡有些身份的公子小姐,没有不会击鞠的。
昭昭自然也会,贺容予手把手教的。
不过她向来怕热,轻易不参加。即便是来了击鞠场,也只做看客,不轻易下场。
观景台三面用竹帘遮风防晒,竹帘外还盖了一层轻纱,因此,昭昭进来才后悔。
观景台上,除了好些世家贵女公子,竟还有梁太后与天子。
刘原见着昭昭,露出个殷勤笑意:“小姑姑?!”
似乎颇为惊喜。
但昭昭向来觉得刘原对她的惊喜态度是伪装,她福身请安:“见过陛下。”
刘原摆手免礼,站起身来,“小姑姑,你来这儿坐吧。我和母后也刚来呢,我还问怎么今日没见小姑姑。六姐姐说,小姑姑怕热,所以没邀请。”
六公主是今日的发起者,没邀请昭昭的确是因为知道昭昭怕热,想着她不会来。她赶紧解释:“是啊,三小姐身子弱,这天热着,怕你中暑气。”
自从昭昭和三公主打架,三公主被贺容予?去蛮夷之地和亲后,那些公主们有前车之鉴,皆都不敢惹昭昭。
昭昭笑了声,打圆场:“我确实怕热,多谢六公主体谅。不过路上遇上玉茹她们,仁慧有兴致,所以这才来了。”
六公主见她不计较,松了口气。
“三小姐坐吧。”
昭昭嗯了声,瞥了眼刘原他们身侧的座位,还是挑了个空旷些的地方坐下。坐在天子与太后身边,她是什么身份?
六公主是要下场击鞠的,不能在这儿久留,招呼完昭昭便去换击鞠穿的衣裳,等着进场。仁慧和玉茹她们也去了,昭昭兀自坐着,总觉得不大自在。
没一会儿,竹帘被人挑开,欢声笑语先传来,只是戛然而止。
贺芝芝也来了。
贺芝芝一眼便看见了昭昭,眼神不悦,但介于旁边还有刘原他们在,没表现得太明显。贺芝芝和太后天子行过礼,忽略了昭昭。
昭昭也不需要她的招呼,彼此只当没看见。
只不过……昭昭多看了两眼贺芝芝身边的那位,似乎是临安侯府的嫡小姐。昭昭看她,是什么她在看自己。
以一种挑剔的审视的目光,令人不悦。
昭昭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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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芝芝拉着赵婉儿坐下,语气甜美:“婉儿姐姐,待会儿咱们去击鞠吧。”
赵婉儿是她近来才交好的,赵婉儿很会讨好她,不是那种尴尬地讨好,她每句话都能夸到点子上,性格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赵婉儿向贺芝芝委婉地表达了对贺容予的倾慕之情,贺芝芝当即一拍胸脯,“容予哥哥的确在考虑娶妻,婉儿姐姐这样好的人,配我容予哥哥自然可以。我可以替你牵线搭桥。”
因此,今日击鞠,贺芝芝也让六公主给贺容予发了帖子,请他过来。
只是没想到,贺昭昭也在。
贺芝芝用余光觑了眼贺昭昭,切,她在更好,日后婉儿姐姐成了她的嫂子,看她贺昭昭还怎么得意?
正想着,一转头,贺芝芝远远地看见了贺容予的身影。
她立刻站起身,赶在贺昭昭之前迎出去,没忘了拉上赵婉儿。
“容予哥哥,你来啦。”贺芝芝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是婉儿。”
贺容予淡淡地觑了她们二人一眼,只嗯了声。
赵婉儿含羞带怯地看了眼贺容予,行礼:“见过中州王。”
贺容予根本没理会她,径直往观景台里去了。贺芝芝哎了声,贺昭昭也在里面……
她追进来。
贺容予一眼已看见昭昭,和天子太后行过拜礼后笑了声,在她身侧坐下。见到他,昭昭也意外,“二哥?”
贺容予道:“你怎么来了?不是怕热么?”
昭昭笑道:“仁慧想来,我陪她。”
她看了眼贺芝芝以及赵婉儿,不动声色地低头喝茶。
她从方才这位赵姑娘的眼神,读懂了不久前她那些审视的目光。脑子里冒出两个大字:情敌。
贺容予哦了声,顺手从云芽手里接过扇子,亲自给她扇风纳凉。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仿佛发生过无数次。
昭昭当然一点也不意外,记起今日喝到的茶,眉眼翩飞道:“二哥,今日我和仁慧去六合楼喝茶,发现他们家新出了几种茶,其中有一种,叫江上雾,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好,下回去试试。”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交谈,这让贺芝芝的脸色有点难看。
“容予哥哥,今日你可要参加击鞠?”贺芝芝忽然开口,打断他们的交谈。
赵婉儿也跟腔道:“听闻中州王击鞠技艺高超,不知今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见见?”
贺容予眸色未改:“不了,这击鞠场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发挥吧。”
他如此轻易地拒绝,贺芝芝的脸色愈发难看。根本不给她一点面子。同样是妹妹,贺容予怎么就对贺昭昭这么好?她才是贺容予的血脉至亲啊。
贺芝芝嘴角耷拉下来,心念一转,看向昭昭:“那昭昭妹妹可要参加击鞠?容予哥哥定然教过你吧。”
贺芝芝在击鞠场上没和贺昭昭交过几次手,还不知道她深浅,只是看她夏天从来躲在阴凉处休息,猜测她应当不怎么厉害。
昭昭没有回话。
贺芝芝看了眼赵婉儿,道:“算了,想来昭昭妹妹应当没怎么练习,还是不为难昭昭妹妹了。对了,容予哥哥,婉儿姐姐的击鞠技艺也不错,待会儿你可要仔细看。”
贺芝芝咬着唇,欲言又止的样子,“前些日子听闻容予哥哥在张罗亲事,还未有人选,我看婉儿姐姐就挺不错的。容予哥哥呢?”
赵婉儿听罢这话,害羞地看了眼贺容予:“芝芝……”
昭昭看着她们唱双簧,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她道:“二哥,我许久没玩了,有些想玩。”
贺容予没拦,只让她尽力而为。
有了贺昭昭的加入,这场击鞠比赛一下子有了看头。尤其是贺芝芝和贺昭昭一直不和,中州王还在一旁观看。
抽签分组的时候,天意更是让贺芝芝和昭昭成了对头。
昭昭没带击鞠的衣服,六公主给她找了一套。换上衣服后,各自骑马进场。
贺芝芝骑在马上,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嘲讽道:“贺昭昭,你待会儿可别输了就说是太阳晒的。”
昭昭轻勾唇,没搭理她。
仁慧有些奇怪:“昭昭,你怎么也下来了?”
昭昭看了眼观赏台上的贺容予,道:“我要让她们看看,二哥的学生,甩她一大截。”
-
锣声响过,击鞠比赛正式开始。
贺芝芝发了狠,一定要贺昭昭颜面扫地,因此一来便攻势迅猛。场外看着,不由揪心。
刘原坐正了身子:“小姑姑能行吗?”
贺容予神色泰然自若,看向击鞠场上小小的身影。他亲自教的,自然不会差。
的确,尽管贺芝芝攻势猛烈,但昭昭每次都能化解,甚至巧妙地扭转局势。昭昭的队伍一连拿下好几分,如此几次,贺芝芝有些着急了。
她一急,便有些乱了方寸。一乱方寸,便更给昭昭机会。
昭昭看她一眼,唇角微扬。
因为贺芝芝的失误,队里的贵女们都有些怨言:“贺芝芝,你行不行啊?”
贺芝芝被她们指责,又看见昭昭的笑,只觉得充满了无尽的嘲弄。她咬牙切齿,在和昭昭齐头并进的时候,道:“贺昭昭,你算什么东西?婉儿姐姐比你好一百倍,等婉儿姐姐嫁给了容予哥哥,我看你还能如何自处?”
昭昭冷笑,从她手上夺走球,传给自己的队友,撂下一句:“你又算什么东西?赵婉儿又算什么东西?”
以为二哥会喜欢她这种人吗?
简直痴人说梦。
贺容予喜欢的口味,这世上只有她最清楚。无论是对人的口味,还是对饮食。总而言之,不会是赵婉儿。
贺芝芝被她嘲讽,一时气血上涌,眼看着球也输得彻底,索性把球杆朝昭昭的方向丢了出去。没砸中昭昭,但砸中了马肚子,那马受了惊,带着昭昭在击鞠场上疯跑起来。
场面霎时变了气氛。
观赏台上的人也都变了脸色,刘原一脸担忧,朝贺容予看了眼,贺容予已经面若冰霜。他站起身来,飞速往场上赶。
梁太后看着贺容予飞奔而去的背影,咬唇不语。
昭昭被吓了一跳,好在她沉着冷静,拉着缰绳,不让自己被马甩下去,同时想办法安抚受惊的马。如此跑了两圈,马竟渐渐地停下来。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又因为她一个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小小女子,却能驯服一匹受惊的马而惊叹。
昭昭松了口气,正要跳下马,却被人拦腰抱住。
贺容予身上熟悉的味道将她包围,昭昭没来由鼻头一酸,叫了声二哥。
贺容予面色铁青,牢牢抱住人,往场外走。贺芝芝自知做错事,唤了声:“容予哥哥,我不是故意……”
一旁的赵婉儿站出来道:“王爷恕罪,芝芝与三小姐是因为我而起了些小冲突,还请王爷……”
贺容予冷眼扫过:“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