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后金大汗皇太极正在宫殿里看着一叠叠奏章发愁。
不用打开他就知道，上面都是请求发粮的文书。就算不是，也肯定和粮食有关。
两年前的宁锦之战，他在宁远城下大败，不仅没能挽回父亲生前的尊严，反倒把自己的尊严也搭了进去。
而他从众多皇子之中历尽艰险登上大汗的位置，自然是想要带着后金走向更好，完成汗阿玛的遗愿，让汗阿玛的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慰藉。
然而登上汗位的这两年，连年征战，虽然击败了蒙古林丹汗，收服了科尔沁和喀喇沁等地，但是多出来的这么多人口都需要张嘴吃饭。
本来这两年就一直闹饥荒，多出了这么多人之后，还要照顾这些人的嘴，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女真诸部都以渔猎为生，本身不生产粮食，因此他们平日里缺粮都是去明国去抢。现在宁远战败，他们已经无法进明国抢粮。
同时，和蒙古打了一通后又消耗了不少粮食，为此他曾经几次向朝鲜借粮，甚至到了低声下气讨价还价的地步。
态度卑微如此，朝鲜仍然不愿供给粮食给他们。
这让他勃然大怒，然而国内的饥荒状况让他无暇发火，同时作为大金的可汗，他也不能轻易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因此这些苦和怒都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只有夜深人静回到寝宫的时候才能和妃子表达一下自己的忧愤。
“莽古尔泰回来了吗？”一个人影进了大殿，皇太极着急的问。
“没有回来，辽南几年前就被我们烧成了一片废墟，现在怕是没有多少人口了，也没有多少人种粮食。”巴布海淡淡道。
“那些尼堪大多被我们掠夺到了盛京，没有人口，自然产不出多少粮食。”年纪最大的二哥代善道。
巴布海的年纪比皇太极还要小四岁，虽然此时只有三十多岁，但看起来却比近四十岁的皇太极老很多。
几年前他的儿子阿喀喇去辽南巡视的时候失踪，从此没了音讯，直到大半年之后，明廷才传来消息，阿喀喇被砍了头颅传视九边，死状极为凄惨。
后来传视完毕之后还把头送了回来，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心如死灰，形同槁木了。
因为儿子的死，几年的时间他就生出了满头白发，脸上也增添了不少皱纹。
“二哥可有妙计？”
皇太极看了眼在大殿里坐着不动如山的代善。
代善抬抬眼皮，想说什么，又不想说的样子。
皇太极排行老八，现在皇太极登上了大汗的位子，代善排行老二，而皇长子褚英早逝。作为最有资历的皇兄，代善平日里自然首先要以大汗的地位为先，其次才是兄弟之情。
因此若非非说不可的事情，他一般不怎么表态，以免触犯皇太极的大汗威权。
“大汗，你可知目前国内状况？”代善没有回答皇太极的问题，先问了一句。
“各旗旗主的奏本里，都说所在甲喇已经到了饿殍遍地，颗粒无余的地步，许多地方盗匪成群，到处打劫抢掠，形势不容乐观！”皇太极面色沉重的说着他所知道的情况。
光是盛京附近，就有无数的饥民，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光是从这些甲喇额真送上来的奏本里，他就能想象到这次的饥荒到底有多严重。
几乎可以说，自汗阿玛起兵以来，大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艰难的时刻。
他很清楚，目前整个国家处在一触即燃的情况下，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有可能引起全国性的暴动。
这种情况，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果再没有粮食，大金真的要完了。
“大汗，前几日我和几个儿孙到周边走过，下面的情况比奏本里写的有过之而不及。实际上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被掠夺来的尼堪饿死了多半不会被扔到乱葬岗，而是被满人分而食之。民间已经再无存粮，盗贼峰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代善声音不大，听起来每个字都那么沉重：“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还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再没有粮食，就算没有爆发大乱，我们大金的人也要死光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皇太极颤抖着声音道。
颤抖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恐惧。
汗阿玛临死前将大金交到了他手上，如果在他手上覆灭，就算到了地下，父汗也不会放过他。
“传令下去，将所有存粮都拉出来，尽量救济女真诸部，十三岁以上的男性丁口优先！不能打仗的，能余粮就救！”皇太极下令道。
他知道，是不可能有余粮的。这一次除了能上战场的丁口之外，其余的妇人孩子等等，恐怕要饿死大半了。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们往外打出去，女人和粮食都会再有的，大不了从明国再抢一批就是了。
“大汗，如今一斗米的价格已经来到了八两银子，一匹好马要三百两，一头牛要一百两。虽然我们多次抢西边，从明国抢来了不少银子，但银子不能吃。我们光有银子没有粮食，这样下去，粮食的价格还会再涨！”
面色沉郁的巴布海说出了更为详细的情况。
代善和巴布海两人都没有说要开战的事情，但皇太极明白，两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再不出兵去明国抢掠，他们就真的要完蛋了。
“等莽古尔泰回来！粮食一到，立即起兵！”
皇太极下了决心，看着外面饿的脸色蜡黄的卫兵，叹了口气。
相对于皇太极的忧愁，李祥宝此时丝毫没有任何的愁闷之色，除了熬了好几天夜批阅公文熬出来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颇有自信。
这种自信来自于大同社，来自于南洋贸易的大批量白银流入以及大量的货物往来，来自于现在东番已经大规模推广种植了占城稻、红薯、土豆等作物，基本上实现了粮食的自给自足。
但即便如此，李祥宝还是派了两支船队去了一趟安南，找如今已经在安南刺马卫扶持下登上了郑主之位的郑壮，买了几万斗粮食。
眼下安南国内战事已经到了尾声，郑壮基本掌握了安南的大部分区域，粮食需求已经不大，因此具备大规模出口粮食的条件。否则就算是李祥宝亲自去，也买不来这么多粮食。
粮食能够自产还买这么多，李祥宝当然不是得了失心疯。
而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历史上崇祯二年年底发生的后金攻明京畿之战马上就要开始，如今已经入秋。
根据辽南刺马卫和辽东刺马卫传来的消息，今年后金国内一直处于饥荒状态，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盗匪横行，整个社会的秩序几乎已经完全崩坏，回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时代。
刺马卫的消息传来的当天，李祥宝就紧急召开了兵务堂的军事会议，众将领一致认为建奴已经撑不了多久，多则一月，少则几天，便会向西边大明境内抢掠。
因此，大同远征军决立即开始出发，先运两万人登陆辽南。
从北港到辽南，一般需要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那时候建奴应当已经出发向大明进犯了。
他们从辽南登陆，可以预见将会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复辽南四卫。
并进一步控制住辽东地区。
这些买来的粮食，一部分用来当作远征军的军粮，另一部分是大同社一致决定到辽地赈济灾民用的。不过战时状态下一切优先供给军队，只有军队有余粮的时候才会对灾民进行大规模赈济，否则，他们还是会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让这些灾民用力气换吃的。
至于要死多少人，大同社只能尽力去多救，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命了。
“粮食已经运到北港，东洋商队和北直隶商队都被征作了运粮船，到时大军开拨之后，运粮船便会紧随其后。”财税司的司正吴锦兴将一本账簿递到了李祥宝面前，上面写着这一次从安南买回来的粮食数量，以及耗费的银两等。
这次买粮食，是吴锦兴亲自带着人去的，财税司的工作就交给了副司正葛慈志，这一次勤王远征，他也申请了参加。
他从前便是郑芝龙手下做事的账房，在海上的时候也没少打过火铳操过刀子，此时有远征的机会，他毫不犹豫的把事情推给了葛慈志，自己申请当了远征的后勤部长。
“在北港留存备案，军粮的事情 ，万万不可马虎！”李祥宝翻了几下账簿，将账簿还给了他。
吴锦兴点头退下，李祥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立即让常贵通知刺马卫上运粮船核对拉回来的粮食数量以及质量，有无以次充好，用土石冒充的情况，并仔细核对账簿。
后勤的事情事关战争成败，这方面李祥宝可不敢大意。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古谚就说明了粮草的重要性。
三天后，又是一次炮声齐鸣，在礼炮的送行下，两万战兵登上战船，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北港。
这次的行动李祥宝已经报告巡抚熊文灿，说是海上检阅，对方知道李祥宝拥兵自重从不听号令，也没有传回来什么话。
显然是默认了李祥宝的这一举动。
不过他永远不会想到的是，大同军这一次出动，是远征万里，北击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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