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杀我！”
乙天赐高喊着，体若筛糠，裤子下面因为恐惧慢慢浸湿了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你娘的！死就死了，怕个屁！把我们的工坊都给弄脏了！”高经略骂道，其余人也纷纷一脸敌意与嫌弃的骂着乙天赐。
“天赐兄，去还债吧！”
刘学曾手里的刀举起之后就要落下，就听见乙天赐最后绝望的大喊道：“余青，我该死！但我儿子是无辜的！可千万不要伤我儿子的命啊！”
已经到了乙天赐脖子上的刀停下来了，刘学曾一脚将其踹倒，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他握着长刀的手轻轻颤抖着，目光瞥向了墙角绑着的那个少年。
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满是青春痘，一块块的都成了黑斑，不过眉眼却是和乙天赐十分相像。
此时少年正一脸悲愤的看着刘学曾，亲眼看到自己父亲被人杀死在眼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且会在他心头留下一生的阴影。
看到了少年悲愤的眼睛，刘学曾忽然就想到了当年跪在父亲临终的榻前无力低吼的自己，他心软了。
“你刚刚应该听到了我为什么杀你父亲，冤有头债有主，你父亲今天有这样的下场完全是罪有应得，我想你应该明白！”刘学曾缓慢的说着，拖着长刀看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目光是充满仇恨的，这个年纪的少年，完全听不进去任何的道理。
“天赐兄，看在你有个儿子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命。杀了你，我父母也不会再生……”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刘学曾如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样摇摇晃晃，虚弱的走到交椅前坐下。
“旗队，为什么！不能就这么饶了他！杀了他吧！不然伯父伯母在天之灵也不安心！”刘信跳出来第一个不同意。
高经略等人也皱着眉头，不同意就这么放过乙天赐。
这可是害惨了刘学曾一家的杀人凶手，这么放了简直太便宜他了！
刘学曾没有理会高经略、刘信等人的意见，直直的看着乙天赐道：“华堂主交代你什么事？”
“华清……他……他让我明天告诉你，不，是今天，让我告诉你他同意和你们合作，你说的那些条件他全都答应，但是要另外加一个，就是每年要给我们几匹布，给我们粮帮的兄弟做衣裳。”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乙天赐不敢再隐瞒什么，他战战兢兢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之后刘学曾还问了关于粮帮以及本地其他势力的具体情况，乙天赐是知无不言。半天之后，刘学曾就了解了这粮帮具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了这松江府除了粮帮之外没有其他势力了。倒是通州有罗教的子弟也想抢这运河上的生意，因此他们闹过好几次，每次都要伤亡好几个人。
而且这粮帮并不完全是刘学曾所想象的是一个完全的地痞流氓和青皮打手聚集成的组织，大部分成员也只是运河上的老百姓，平时在码头扛包或者拉纤维持生活，只有像是华清、程禾子这样的头目才有人供养，依靠收上来的保护费和粮捐过活。
因此，在粮帮里面其实每个堂口都养了几十个或者上百个职业打手，他们平时不做什么事情，要做的就是去不肯交保护费的“硬茬子”那里给点颜色，或者在街上进行一些坑蒙拐骗，吃喝嫖赌的活动。
上海堂口这地方算是中等堂口，程禾子手底下有着十几个跟着程禾子到处乱晃的痞子，等到到了用人的时候，还能再临时叫出来二三十个。一旦到了有冲突的时候，双方往往能够叫来上百人，一场械斗下来，要打伤好几个。
不过这些人也不是全部时间都是无所事事，程禾子和华清都在本县挂个镖局的旗号，如果有人托他们押运东西的话，价钱给到合适他们也愿意跑，只是这一年到头没有几个愿意找他们的，因此平日里就闲了下来。
“天赐兄，我给你个机会。我不杀你，一是看在你儿子面子上，第二是你的命对我还有用。我要你继续呆在华亭县，继续呆在华堂主身边，华亭县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将消息报告给我。至于你的儿子还有老婆，就留在我这里帮忙吧，我这纺织工坊刚开业，需要不少人。从今天起，她们就不必回去了，不过你放心，该给的工钱，我一分不会少给你！”刘学曾冷冷道。
高经略和刘信等人大吃一惊，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刘学曾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他们面对着自己的仇人，早就一刀砍了，不报仇还给仇人的儿子安排活计发钱，这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当然这种话他们不敢对刘学曾说，他们只是不解的望着旗队长。
作为刺马卫南直隶分部的部长，高经略相信旗队一定有着自己的考量。
这样的条件让乙天赐万万没有想到，他丝毫不敢相信刘学曾居然真的放了他。但是他又为自己妻子儿子的安危感到了忧虑，同时对自己这个卧底身份感到了压力。
刘学曾把自己放回去，就是为了掌控粮帮的动态，这说明刘学曾并不想将和粮帮的交集仅仅停留在合作上，倒有些罗教那些人的味道，好像是打算把粮帮吞到肚子的感觉。
自己回去又不可能装不知道不为他做事，就算是逃跑，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人家手里捏着，他一个人跑了孤零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条件，乙天赐不可能不答应。
“余青，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伯父伯母！你不杀我，我一定帮你好好办事！”乙天赐跪在地上向刘学曾叩了三个头，刘学曾默默受了。
乙天赐走了，还是刘信和王三小等人送走的他，不过他的儿子和老婆却留在了这里。
织机纱机马上就要来到，这都是他们需要的劳力。刘学曾也不怕他们跑，这工坊从大门到生产车间好几道关卡，投入生产之后每天都要经过一遍遍盘查，他们想要逃出去还是有些难度的。
“旗队，为何放他一马？”高经略不解道。乙天赐以及他的老婆孩子被带下去之后，他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乙天赐是华清身边的人，我们杀了他，他必定会追查到我们头上来。如今我们的纱厂刚刚有点苗头，不能因为一个乙天赐把这点苗头掐灭了！要知道，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抓我们的把柄呢，若是我们纱厂出了命案，势必会引来官府追查……”刘学曾窝在躺椅上淡淡道。
“可他毕竟是……”
“不要说了，我自有分寸！”
刘学曾闭上了眼睛，不愿再想这件事。
其实当年，即使没有乙天赐坑害，凭他初出茅庐的懵懂心性，也必然会生意失败，乙天赐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最该以死谢罪的，或许不是乙天赐，而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