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昏昏沉沉，胸口钝痛不止，半醒半梦间，殷玉衡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沉沉的山林。
凶猛的妖兽扬起利爪，劈在他的心口。
十三岁的少年不受控制地倒下，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刺出一剑，妖兽嘶吼一声，不甘地闭上眼睛。
身后传来李光寒担忧的呼喊，殷玉衡跌倒在地，趴在血和泥泞里，疼得打颤。
“没事，我没事……”少年喃喃道，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固执地不肯认输。
不肯向命运认输。
有人颤抖地抓住他的手，应该是李光寒。
李光寒哑着嗓子痛苦道：“为了救我，你竟然……”
救你？
殷玉衡想笑，可一动就扯的胸口发疼，只好闭嘴。
他谁也不救，他想救自己。
小白在识海里惊慌地呼喊，带着哭音说剧情里受伤不应该这么重的……殷玉衡实在没力气，也没办法安慰它。
原剧情里确实有舍身救人这一段，但远没有这么痛、这么狠。他比原剧情受的伤重的多，殷玉衡明白，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和警告。
他不肯离开朝歌来凤梁，便遇到暗杀，浑身被捅了整整九刀，昏迷中被送到了这里。
他不想救李光寒，凶兽便追到他面前劈断他的心脉，强迫他完成这舍身救人的壮举。
他越不想的，命运越要强迫他做，而且要让他更疼、更惨烈，作为对他不肯乖乖服从的惩戒。
天地若囚笼，强迫他按照既定的命运轨迹走下去。
殷玉衡压抑着喘息的声音，积攒了半天力气，指甲扣进泥土，硬生生地撑起身子。他凌乱的青丝逶迤一地，发梢沾血，衣摆染尘，明明那么狼狈，抬起头，却依旧好看的惊心动魄。
李光寒在他身边，但殷玉衡没有去看李光寒。
他望向那黑云翻涌的远天，无声道——
我绝不，绝不认输。
…………
“殿下是心脉旧伤复发……”
“必须静养，决不能再碰灵气霸道的灵物，避免冲撞灵脉。”
“灵髓丹已经用过……”
耳边一片嘈杂，吵得人厌烦，殷玉衡忍不住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
“殿下醒了！”御医惊喜地喊了一声。
许多人立刻涌上来，掀帘子的、换暖炉的、诊脉的、端药的……比刚刚更吵了。
端药的人是殷少濯。
殷玉衡愣愣看着大哥阴沉的不像话的脸，没敢去接，往被子里缩了缩。
“喝药。”殷少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殷玉衡瞅了大哥两眼，慢吞吞地接过来。
“说，怎么回事。”殷少濯板着脸，“听说你去了一趟峮州，又拐了一趟国师府，就成这样了？”
“……大哥你肯定都查过了，”殷玉衡乖巧抱着药碗，小声道，“麒麟角的灵气冲撞灵脉，不小心就引起旧伤复发……”
殷少濯火气一下子冒出来：“什么破麒麟角，也值得你去拼？要给李光寒送什么，从宫里随便拿一两件了事，自己跑到峮州，难受也不告诉我？”
殷玉衡表面虚心听教训，心里想告诉你也没用，剧情让我去找麒麟角，就算我自己不去，天道也有一百种方法把我踹过去。
而殷玉衡这些年已经学会不与命运硬碰硬。
殷玉衡也不多解释，乖乖坐着任由殷少濯发够了脾气，好不容易才把殷少濯哄走。
擦了擦额头冷汗，殷玉衡悻悻地想，估计这几天自己会被限制行动，总之最近不会允许自己靠近国师府了。
……
下人们离开后，屋里总算安静不少。殷玉衡抬头，这才发现门口靠着一个人，环胸抱剑，不知站了多久。
“陆厌？你怎么站那么远。”
陆厌没说话，沉默着走过来。
“我刚刚见到大皇子了。”陆厌低声道。
殷玉衡眨了眨眼：“怎么样，我大哥有没有为难你？”
“你病成这样，他哪里顾得上我，”陆厌说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听见他的言语，似乎对李光寒颇有意见。”
殷玉衡靠在床头，无奈笑道：“大哥确实一直不太喜欢老师……”
要不是李光寒修为高深，皇帝闭关期间，还需要他坐镇朝歌，殷少濯估计对李光寒意见更大。
陆厌忽然打断他：“我也一样。”
殷玉衡微愣。
“我也一样不喜欢他，”陆厌闷声说道，“我觉得他也对你不好。”
殷玉衡垂眸：“老师很好，他只是忙碌……”
“如果他对你好，怎么会任由你吐着血一个人离开国师府？”陆厌怒道，“仅仅因为当年他救你一命，你就要自欺欺人一辈子？”
殷玉衡曾经和陆厌说过，自己喜欢李光寒，是因为对方无意间救过自己。
陆厌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殷玉衡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当年救你，说不定只是无心之举。你这些年对他的好，也足以报答。”陆厌弯下腰，凝视着殷玉衡的眼睛。
殷玉衡下意识躲开陆厌的目光，半晌才喃喃道：“……可我就是，放不下。”
听到他的话，陆厌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差劲了。他苦笑，心里又酸又涩：“因为一个救命之恩，就能让你百死无悔？如果当年救你的人不是李光寒，你还会喜欢他吗？”
“没有那么多如果，”殷玉衡无奈道，“从他当年救我开始，我就忘不了他……”
殷玉衡忽然顿住，想起来什么似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厌只当他是心里难过不想说话，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好闭嘴，可心里莫名的难受。
怎么就这么烦躁呢？
也许是因为不忍心看知己好友执迷不悟，反伤己身。
陆厌心想，自己一定要想办法，不能再让好友这么沉沦下去。
陆厌忍不住摸了摸胸口，那里放着殷玉衡送给他的一半麒麟角。
不，是一大半。
陆厌心里忽然安定了一些。
把本打算送给李光寒的麒麟角切了一大半给自己，是不是说明，在殷玉衡心里，自己也很重要？
陆厌忽然又有点不甘。如果当年救了殷玉衡的人不是李光寒，而是自己，会不会……
陆厌忽的一愣。
他在期盼什么？
…………
殷玉衡昏迷，小白也紧张的不行，直到殷玉衡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衡哥，你在想什么？”
殷玉衡躺在床上做出闭目养神的样子，但心里一直在想事情。
小白看他想的认真，有些好奇。
“我在想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李光寒救您那次？”
五年前，殷玉衡为了突破结丹境界，到郦州除妖历练，被大妖所伤，重伤垂死。幸而关键时刻天空斩过一道剑光，大妖仓皇而逃，殷玉衡才险死还生。
那时候，李光寒刚好路过附近，于是殷玉衡便推断出剑之人是李光寒。
这也成了殷玉衡喜欢上李光寒的理由。
“对，就是那一次。”殷玉衡悠悠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
小白迷茫道：“什么？”
殷玉衡轻轻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你说，李光寒喜欢祝安宁是为什么？”
小白立刻说道：“当然是因为他认错了救命恩人，以为当年是祝安宁救了他……”
小白忽然意识到，殷玉衡想要说什么了。
果然，殷玉衡扬起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当年出剑逼退大妖的人究竟是谁，其实我并没有看到。”
“为什么就笃定，一定是李光寒呢？”
“李光寒会认错人，难道我就不会？”
殷玉衡语气平淡，小白却被雷劈中一样，惊呆地半晌说不出话。
“不能吧，”小白不敢置信，“剧情上说……”
殷玉衡打断他：“剧情上只说，我因为那一道剑光喜欢上了李光寒。没有一句话正面描写，说出那一剑的人就是李光寒。”
小白开始发抖，因为他意识到殷玉衡说的是对的。
剧情中的用词很巧妙，让人下意识把出剑人和李光寒划上等号。但是仔细看，确实没有一句话，明明白白点名出剑人的身份。
“这剧情里，处处都在给我挖坑啊。”殷玉衡轻轻的笑。
殷玉衡也不躺了，从床上坐起来，沉思半晌，干脆起身叫人议事。
先处理了一些杂事，挑了个合适时机，殷玉衡忽然不经意道：“我记得老师去过郦州？”
郦州就是五年前殷玉衡除妖历练的地方。
下属们听到太子殿下问起此事，笑道：“确实如此，当年李国师在郦州待了一段时日。”
殷玉衡笑道：“好，那安排下去，帮我查一查老师在郦州时的事。”
他眉眼温和，轻叹道：“我想多了解老师。这样下次送他礼物，他或许就会喜欢了。”
下属们也隐隐知道殷玉衡对李光寒的一往而深，对视一眼，不敢多置喙，领命办事。
殷玉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