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衡回宫的时候,已经黎明,浅红的朝霞晕染了一小片天空。
“衡哥,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小白惊魂未定。
殷玉衡查看着自己肩膀的伤势,发现伤口已经变成褐红色,隐隐发黑,心想妖毒果然麻烦,恐怕过段时间才能好。
“吓什么?射他一箭怎么了?中了那只妖族一针,还他一箭算便宜他。”殷玉衡不以为意地给自己上药,眉头都没皱一下,“平时受渣攻的气也就罢了,我是谁都能欺负的?”
小白心想,您要是不故意凑上去救陆厌,也受不了伤啊……
“我以为你会再瞒陆厌一段时间。”
小白有时候觉得自己搞不懂殷玉衡。
小白本来觉得殷玉衡接近陆厌,是为了取得信任,避免未来死在陆厌剑下的悲惨结局。没想到殷玉衡说自爆身份就自爆身份,眼都不眨一下。
“衡哥,你就不怕陆厌他发现你就是射箭的人,恼羞成怒……”
殷玉衡上完药,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柔柔浅笑,俨然一位淡然温和的矜贵公子。谁也不知道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模样。
他疯起来时,谁也料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反正他迟早会知道,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殷玉衡笑道,“想做什么就做了,我爽了最重要。”
殷玉衡看了一眼黎明的天色,想到德公公很快就会把昨日之事告知大哥,大哥又要怒气冲冲地教训自己,有些头疼。干脆把宫门一关,跑去看昏迷的陆厌。
早晨清风吹入窗子,带来丝丝露水的凉意。春日桃花轻轻颤动,晨光从花枝间坠落,铺洒在少年的衣袖。
殷玉衡看了一会儿,忽然好奇道:“他年纪不大吧?”
小白连忙答道:“没错衡哥,比你还要小一个月。”
殷玉衡目光立刻慈爱了起来:“也挺不容易,小小年纪经历的不少……伤的还这么重。”
殷玉衡刚刚给陆厌诊脉,发现对方身上不仅有昨日受的外伤,灵脉里还潜藏着几种颇为麻烦的毒素,想来是一路逃亡时所受的折磨。
殷玉衡曾给陆厌喂过一颗灵髓丹,勉强修复了对方受损的灵脉。可是灵脉中余毒未除尽,陆厌的伤依旧好不全,会经年累月的折磨他。
殷玉衡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眉眼飞扬。
小白一看他这个表情,心里就有不妙的预感。
殷玉衡扬声道:“来人。”
很快走进来两个金吾卫,恭敬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殷玉衡淡淡道:“取困灵索来。”
金吾卫立刻照做。
殷玉衡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小玉瓶,悠悠闲闲靠在桌子上,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陆厌:“把他捆在椅子上。”
小白:“……?”
殷玉衡经营东宫多年,对属下的第一条要求就是绝对衷心,只需要一丝不苟的服从命令,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金吾卫一言不发地架起陆厌,把他手腕捆在椅子两侧。
殷玉衡把玩着手里小瓶:“紧一点。”
困灵索勒入陆厌苍白的手腕。
小白:“衡哥——”
“嘘。”
殷玉衡笑吟吟地看着陆厌,对方昏昏沉沉地靠在椅子上,头无力的垂下,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侧,偶尔发出一两声喘息轻咳。
金吾卫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殷玉衡的命令。
殷玉衡摸了摸下巴,悠悠道:“他是妖族。”
金吾卫顿时了悟,觉得自己明白了殷玉衡的意思。
这些年,人族妖族关系逐渐和缓,两族之间也有了一些往来交流。但是毕竟非我族类,面对妖魔,人们心中到底不能放心。
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朝歌的妖族,自然很可疑。
所以,太子殿下这是打算亲自审他?
殷玉衡摩擦着小玉瓶,笑道:“妖族体质强横,撑住两颗应该没问题。”
金吾卫心中更加笃定,那小瓶中装的想必是某种折磨人的药物。
金吾卫觉得自己明白了殷玉衡的意思,主动贴心道:“殿下,属下这就把这妖族弄醒。”
“不用,我来。”殷玉衡似笑非笑地看了金吾卫一眼,“他叫陆厌,不叫‘这妖族’。”
一股灵气涌入陆厌灵台,陆厌渐渐转醒,头微微动了动。
手腕上的不适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困灵索限制了行动。陆厌有些茫然地抬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俊朗疏阔的眉眼,眼中还有一丝迷蒙雾气。
多日在生死边缘游走,这种迷茫的状态只持续了断断一瞬,陆厌立刻恢复清醒。
然而困灵索阻止了他下意识拿剑的动作。
“……”陆厌看见了紧紧束缚自己的困灵索,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陆厌缓缓抿紧嘴唇,望向前方的殷玉衡。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是被殷玉衡迷晕的……这是被带来了哪里?
离朝的天牢?
陆厌看见窗前的檀木小桌,桌上的精致笔架、摆件,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四周陈设清雅奢华,绝非牢狱。
殷玉衡依旧是一袭白衣,靠着桌子,浅笑向自己望来。
早晨的霞光落在殷玉衡身后,给对方勾上了一道浅金色的边缘。
“陆少君。”殷玉衡语调温柔,“可还好?”
陆厌迟疑着张嘴,发现自己嗓子沙哑:“这是……”
殷玉衡笑道:“这里是太子东宫。”
陆厌定定凝视着殷玉衡:“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殷玉衡取出小玉瓶,没有直接回答,悠悠道:“陆少君太轻信别人了。”
陆厌目光微微变了,眉头轻轻蹙起,有点不可置信道:“你……”
轻信?
你是故意骗我,接近我的?
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胸腔仿佛凝结上一层冰霜。
殷玉衡走近陆厌,迎着陆厌震惊、复杂、不可置信的目光,从玉瓶中倒出两颗小药丸。
“陆少君,忍一忍。”
陆厌咬牙道:“你打算给我吃什么?”
殷玉衡歉意一笑,把两颗药丸塞在陆厌嘴里。药丸入口即化,陆厌根本来不及反应。
陆厌徒劳地咳凑了两声,痛苦道:“你……你救我,帮我,难道都是假的?”
殷玉衡没有回答,因为药效已经起来了。
巨大的痛苦一瞬间冲击五脏六腑,陆厌仿佛被人狠狠朝腹部打了一拳,不受控制地弓起身子,垂下头,粗重地喘息。
疼,每一寸灵脉都在疼。
陆厌握紧双拳,手臂上青筋暴起,困灵索死死勒入皮肉,禁锢住他的行动。
陆厌狠狠地咬着牙,浑身发抖,额头渗出冷汗,顺着发丝滴落在他的黑衣上。他脊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可见他正忍受着如何巨大的痛苦。
……
陆厌已经疼得感知不到周围的状况,殷玉衡脸上笑意淡下去,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陆厌。
小白的形状是一本书,此刻已经蜷缩成了一个球。
“衡哥啊啊啊,”小白瑟瑟发抖,“我本来还在想,剧情里陆厌因为一箭之仇,就对您报复的那么狠,不太合理……现在我明白了……”
“怪不得毁灵台断手脚一箭穿心,”小白快哭了,“呜呜呜,衡哥你怎么办啊……”
殷玉衡啧了一声:“行了,别出声。”
小白:“……嘤!”
殷玉衡没理小白的崩溃恐慌,他仔细地、认真地观察着陆厌,没有放过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
殷玉衡确信,刚刚陆厌眼里的痛苦和不可置信,不是作假。
或者,陆厌的演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连他都能瞒过。
殷玉衡忽然笑了一声。
不,再高明的骗子,也不可能演的没有一丝破绽。
陆厌是真的……信任他,关心他。
殷玉衡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太轻信别人了,殿下。”
在原本的剧情中,这句话本是陆厌抓着殷玉衡的头发,用一种轻蔑的、戏谑的语调,趴在殷玉衡耳边说的。
但是……
殷玉衡看着疼得浑身发抖的陆厌,心想,陆厌真是他见到的,和原剧情差别最大的一个人。
这差别大到让殷玉衡感到不安,非得用激烈的手段来试探一次不可。
试探的结果,让他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说。
这还是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
殷玉衡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心里却翻涌起一种奇妙的情绪。
……陆,厌。
殷玉衡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
疼痛不知持续了多久,才缓缓消退。
陆厌无力地垂着头,觉得自己浑身灵脉都被折断、重塑了一遍一样。
“陆少君?”
耳边传来殷玉衡关切的声音。
陆厌心里猛然腾起一股愤怒,咬牙抬起头,正想说话,却直直撞进了殷玉衡担忧的眼神里。
本要说的话,莫名堵在了喉咙里。
殷玉衡站在他旁边,还是刚刚的位置,不知站了多久,就像一直在守护着他一样。
“炼血丹果然还是药性太烈,”殷玉衡轻轻叹了一声,“但要清余毒,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厌一怔:“……清余毒?”
殷玉衡歪头,望向他:“你不知道吗?你灵脉里的余毒用灵髓丹也除不干净,实在没办法,只能用这种法子。”
陆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上一直隐秘地折磨着他的毒,确实减轻了很多。
陆厌靠在椅子上,微微睁大眼:“你……你是为了给我疗伤?”
“不然呢?”殷玉衡奇怪地看了陆厌一眼,似乎在说他想到哪里去了。
“你说我太轻信别人……”
“不是吗?陆少君要不是太轻信别人,也不会被我随随便便迷晕带过来,”殷玉衡无奈地笑了笑,“这次也就罢了。以后不能这样,万一有人要害你怎么办?”
陆厌愣愣地。
殷玉衡俯身,握住陆厌的手腕。
因为站的太久,肩膀上又有伤,殷玉衡手颤了一下,才解开困灵索。
“炼血丹药性太烈,如果不控制住手脚,会伤人伤己,”殷玉衡目露歉意之色,“……疼不疼?”
“……”
殷玉衡没听到陆厌的回答,疑惑地抬起头,却猛地被反手抓住了手腕,往下一压。
殷玉衡跌到椅子上,陆厌已经站了起来。
殷玉衡怔怔抬头。
“疼啊,”陆厌咬牙切齿道,“喂药都直接喂的?连声招呼也不打?”
“明明是做为别人好的事,却不说。你知道吗,刚刚我差点以为……”
差点以为,你是故意欺骗我,算计我,折磨我。
殷玉衡被陆厌死死抓着手腕,一阵酸疼,也不敢说,愧疚道:“对不起……”
陆厌努力把语调放冷,眼里却浮现一股笑意,轻轻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对不起就完了?我得报复回来。”
殷玉衡眨了眨眼:“……怎么报复?”
“没想好,先欠着。”
“那……那我先给你手腕上药?”殷玉衡迟疑道,“都渗血了……”
“你在关心我啊?”陆厌眼里笑意更明显了。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殷玉衡的肩膀上,一下子皱紧眉。
白衣上不知何时多了点点血迹,陆厌意识到,是殷玉衡的伤口又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