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俱乐部新开张没多久,好几间办公室上周才刚上油漆还没散味儿,方苒被安排到了林赛屿的办公室。
办公室位置算得上隐蔽,在场馆角落的拐角处。
大概是投入使用还没多久,办公室里只有两张办公桌、一个饮水机、两张行军床以及几个空箱子。
本就宽敞的空间便显得更加空旷了。
刚刚是柳柳带方苒过来这里的。
方徊走了两步就直接拐弯去滑板场凑热闹。
至于林赛屿,经过攀岩墙时,好几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拿着安全绳,你推我我推你一阵,还没来得及开口,林赛屿便直接走过去,随便接过了一人手中的安全绳,勾了下手指:“过来。”
看样子他们是认识但不熟,一阵暧昧起哄声之后,被叫到的女人害羞地捂嘴笑:“你帮我绑安全绳的话,我一会儿攀岩都没力气啦。”
林赛屿垂着头背对方苒,手里解安全绳的动作没停,语气听起来混不吝又随性:“怎么,你不愿意?”
不用仔细分辨,就能感受到里面那半分勾人的晦涩感。
女人靠过来,肩膀装作无意地挨上他手臂:“怎么会,我可愿意死啦。”
旁边有人笑着揶揄:“星星你完啦,你陷入那啥咯。”
女人脸一红,佯装生气去打那人:“瞎说什么呢你。”
……
方苒听不下去,加快脚步离开。
在刚刚那一刹那,她才突然开始察觉到了一些不愿承认、却又不可忽视的事实。
她和林赛屿虽说是邻居,但也只是邻居,最多再加上一个朋友的妹妹,这么两个脆弱易断、相处起来又并不放松平等的关系。
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他的世界都离她太遥远了。
他们之间隔绝着两千多个晨昏的横沟。
是现在的她无论怎么努力踮起脚尖,怎么努力奔跑追赶,都永远无法跨越的横沟。
那些女人却不一样,她们能和他游刃有余又对等地相处。
他们能一起喝酒、一起攀岩、一起赛车、一起随心所欲地开隐晦含义的玩笑。
或许还会和他谈恋爱。
即使最后分手了,那也只是bad ending。
而不是她这种,连ending都没有。
她对他来说。
可能确实太没有存在感,也太不值得一提了。
……
懵里懵懂意识到了这一点的18岁小姑娘有点儿惆怅。
但又无奈,因为那颗心啊,它生来就是不听指挥的。
安静的办公室内,方苒肆无忌惮地唉出了声,晃了晃头,警告自己别再多愁善感了。
然后坐到了柳柳给她指的那张办公桌前。
很简单的配置,木质办公桌和一个黑色转椅,转椅背上还搭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外套。
很大很干净,很熟悉的薰衣草香混合着淡淡烟草味。
气息作祟,她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个身影。
“……”
方苒立刻屏住呼吸,快速将外套转移到了另一个转椅后,才允许自己放松呼吸。
呼出口气,脱下书包,坐到位置上。
正准备拿出作业写,头一撇,角落里的相框倏地闯入视线。
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算不上高清,角落的地方也有些斑驳,看起来有点年头。
穿着旗袍的女人五官精致,身材婀娜,微笑看镜头,右边男人着军装拿军帽,站姿挺拔,神情肃穆。
正中间的少年能很明显看出是谁,方苒目测大概是林赛屿十三四岁的时候。
五官和面颊线条依旧冷厉,但又似乎和方苒印象中的他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好像也说不出来……
“帅吧。”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转头,那人穿得跟个鸡毛掸子似的五颜六色,后脑勺还扎着脏辫。
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太重,方苒被吓得尖叫出声,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相框也从手中滑落。
却未曾想那人比她叫得还大声,手忙脚乱扑过来接相框。
接住后才擦擦冷汗,长呼出一口气道:“幸好幸好,要是给他摔碎了那我今天就可以直接入土为安了。”
说完,鸡毛掸子才想起旁边还缩着肩膀,一脸懵逼地盯着他的小姑娘。
他侧头打量了方苒一眼:“你是他带来的?”
方苒眨了下圆圆垂泪眼,以为他说的是方徊,于是很乖地“嗯”了声:“来这儿写作业。”
“学生妹啊。”他更加夸张地打量了番方苒,有点错愕的眼神,“不应该啊。”
方苒偏了下头,没懂他意思。
几秒后,鸡毛掸子似乎才算是消化了事实。
于是指了下手里的相框,自来熟又热心道:“你可不是被这小子骗了吧妹妹。”
方苒:“啊?”
更是一头雾水。
他叹了口气,故作深沉:“这小子就长一张惯会骗姑娘的脸,实际上可冷血了。”
看了眼周围,他凑过来方苒耳边说秘密的姿势继续道,“家说不回就真不要了,女朋友说分手就立刻拉黑了,想谈恋爱了勾个手姑娘们就又扑上来了,对自己个儿那更是——”
“蔡易景。”
身后响起一道男声打断了鸡毛掸子的话。
很低很淡,但不掩警告意味。
两人同时转头。
林赛屿手里拿着文件,长腿迈进来,冷冷眸光扫了眼鸡毛掸子:“嘴上又把不住门儿了?”
“……”
蔡易景盯了他一眼,然后立刻转头马不停蹄地跟方苒吐槽:“看看,我说他冷血吧,跟他亲亲表哥都这样说话。”
表哥?
方苒觉得有点新奇。
因为自从认识林赛屿以来,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有关林赛屿家人的事,就更别说见了。
那年林赛屿16岁,是独自一人拉着行李箱搬进的荫湾巷。
后来比较爱八卦的荫湾巷“徐奶奶们”也不是没旁敲侧击过,但被问到的少年却是连敷衍都没敷衍一句,每次都耷拉着眉眼沉默不语,“徐奶奶们”便渐渐也没兴趣打听了。
方苒又抬头睨这人。
长相确实和林赛屿有三分相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表情更加丰富的原因,眉眼和气质都要比林赛屿柔和很多。
话音都足够收进耳朵里,但林赛屿没搭理他。
抽过蔡易景手里的相框,毫不在意地直接往旁边箱子里一扔:“出去。”
随着“啪”一声相框坠落的声音,蔡易景特心疼地捂了下心脏。
确认相框无异后,他才转头冲方苒抛了个媚眼,出了办公室。
林赛屿手里翻着文件,在方苒对面的位置坐下。
两秒后,他手一顿,抬眼看过来:“不是写作业。”
方苒眼睫猛得颤了下。
连忙收回目光,一屁股坐回去,抓起笔:“写,写。”
蔡易景走后,外头场馆的吵闹被门阻隔开,空气安静下来。
方苒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卷子,卷子上的文字却怎么也进不了脑子里。
对面纸张翻动的声音极其微弱。
但却似乎越微弱,存在感却反而越强烈。
方苒又使劲吞咽了下,强迫自己专心做题。
却在刚读了几个字时,耳边又回响起蔡易景刚的话。
“实际上可冷血了。”
“想谈恋爱了勾个手姑娘们就又扑上来了。”
想着这话,好不容易甩出脑子的,关于攀岩墙旁的那一幕便又浮现了出来。
他是果真什么都不用多做,甚至表情都不用,只消勾勾手,女孩子们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方苒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
像团缠在一起的毛线,越理越乱。
对面倏地“笃笃”两声,双指轻点桌面的声音。
方苒慌忙往卷子上的空白处写了个选项a,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林赛屿。
“怎……咳……怎么了。”
林赛屿往她卷子上垂了下视线。
半秒后,他伸出手,修长明晰的指节点在她刚写的选项a处。
“错了。”
很简单的关于集合的命题。
方苒按压住乱跳的心脏,手指微微握紧了笔,佯装认真地看回卷子:“错了么,我看看。”
半饷,手指收回。
方苒还在皱着眉头,非常认真思考题目,却忽地听见对面男人轻飘飘开口:“你那是填空题。”
方苒:“…………”
定睛一看,还真是。
方苒在心里飚出无数句脏话,一瞬间想把头埋到裤子里。
“……看岔了。”
方苒脸快要垂到桌上,耳根透红着说。
林赛屿:“有什么话就说。”
“没。”方苒立刻回答。
“没不让你说话。”
林赛屿轻扯嘴角,翻动纸张,“一会儿人该说我欺负小姑娘。”
方苒:“……”
笔尖顿在纸张上。
须臾,方苒遽然抬头,脱口而出:“赛屿哥,你最近……”
林赛屿掀起眼皮看过来。
“……有谈恋爱的想法吗?”
林赛屿没立即回答,眼神也没波动,睨着她没说话。
方苒手腕处的脉搏愈发重地敲击手腕,紧张到无以复加,心提到了嗓子眼。
方苒不是不知道。
问不问,以及问题答案是什么,都不会和她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她就是想问。
想知道答案。
如果今天不问的话,也许在这一长段时间里,她都会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安静了好一会儿。
林赛屿淡淡开口,但没正面回答:“问这个做什么。”
“没,随便问问。”方苒垂下头,感受脸颊炽烫的温度,“刚看到有姐姐来搭讪你嘛,我就……就随口闲聊一下。”
林赛屿挑起眉头:“你不想让我谈恋爱?”
“当然没有!”方苒抬起头,立刻反驳。
她呼吸紊乱,眼神移开,又再次强调,“我真的就随口问问,你谈不谈恋爱我都无所谓的。”
“哦。”
林赛屿了然点点头。
然后小弧度偏过头,话语一字一顿,“那你现在,是在慌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