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吃完晚饭差不多晚上七点。
长北附中的高三实行大小周轮休,这周是小周末,周六要上课,周五晚上住读生也需要上晚自习。
林赛屿将车开着往外走。
正好长北附中和林赛屿的俱乐部在同一个方向,方徊回头问方苒:“直接送你回学校?”
方苒“嗯”了声。
林赛屿也问方徊:“你呢,也回学校?”
“回什么回,”方徊说,“好难得过来一趟,而且我不是还要跟柳柳姐比攀岩么。”
“你跟她比?”
林赛屿加重了“她”字,听起来似乎是在质疑方徊身为一个男人的胜之不武。
“放心吧赛爷,”方徊非常绅士地表示,“我怎么可能欺负姑娘,我不会让她输很惨的。”
“行,”林赛屿打了转向灯,平淡说,“那就提前恭喜你……”
方徊:“谢谢。”
“……战胜去年长北市攀岩公开赛冠军。”林赛屿不紧不慢补充完。
方徊:“…………”
方苒坐在后座中间,滴溜溜大眼睛在前面俩人中间来回转。
空气凝固下来一瞬,她终于可以插上话:“哥哥,你们说的‘柳柳姐’是谁呀?”
上次是“丽姐”,这次是“柳柳姐”。
林赛屿身边怎么这么多姐啊!
……而且听起来好像都跟他很熟的样子。
方徊回答她:“你赛屿哥俱乐部部长。”
方苒:“赛屿哥还有俱乐部?”
“哦,没跟你讲,”方徊说,“你赛屿哥新接了家俱乐部,就在开发区那边儿,离你学校好像不远吧。”
“……”
就她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呀?”方苒顿了下,“怎么我都不知道?”
“你知道要干嘛,”方徊笑出声,“方大小姐要去视察?”
“……”
方苒嘴角向下拉了拉。
“行。”方徊无奈地摇头,妥协道,“下次咱任何决定都跟方大小姐汇报一下,行不?”
“……”方苒噎住,嗫嚅,“我哪是这个意思。”
抿了抿唇,方苒又小心翼翼坐直上身:“赛屿哥。”
林赛屿开车总喜欢右手单手把住方向盘,左手手肘撑在车窗上。这会儿他左手手指摩挲在下颌线处,修长,骨节明晰,指侧还有凸起青筋。
闻言,他掀起眼皮看向中间的后视镜。
方苒眨巴着圆圆的狗狗眼:“我能带朋友去你俱乐部玩吗?”
林赛屿轻眯了下眼睫。
“我和淼淼都对你们俱乐部很感兴趣来着。”
方苒连忙解释了一句,完了又吞了吞口水,“可以吗,赛屿哥?”
“……”
林赛屿舌尖舔了舔唇角:“可以是可以。”
方苒屏住呼吸听他后续。
“但你知道我那是什么俱乐部么。”林赛屿手指点着方向盘。
方苒:“…………”
靠。
她刚刚说的是什么来着。
我和淼淼,都对你们俱乐部,很感兴趣。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
怎么凹。
耳根迅速发烫,方苒缓缓靠回座椅,看向窗外。
装作随意地问答:“我肯定知道啊,前几天有听班里男生提过,开发区那边儿就那一个俱乐部。”
啊啊啊方苒你瞎说什么啊啊啊!这人但凡是多问一句不是直接g了吗?!
怎么办?
算了,要不直接装睡吧。
方苒急急忙忙张嘴,打了个又大又紧张的哈欠,作为提前铺垫。
林赛屿哂笑一声,倒是没立刻继续问下去。
“你感兴趣?”方徊把话头接了过来。
他眼神怀疑地哼了声,“你会对极限运动俱乐部感兴趣?就你那破胆还恐高,你怕不是别的俱乐部派来的卧底吧?”
方苒无声但极长地舒出一口气。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地面。
“就是因为胆小才要锻炼的嘛!”
再开口时,方苒觉得自己声音底气都上涨了不知道多少分。
方徊不屑地冷笑了声。
他都转回头了,余光里那小姑娘圆溜溜黑珠子却还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方徊横她:“又在憋着什么坏呢?”
方苒嘴角挂着异常轻松的笑意,摇摇头。
她由衷地表示:“哥哥,你真帅。”
方徊:“……”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以后不必再提。”方徊建议。
“好,”方苒乖巧点头,“那我以后不昧良心了。”
“……”
方徊侧头跟林赛屿道:“赛爷,赶紧让你俱乐部好好吓吓这丫头吧。”
“行,来吧。”
林赛屿点点头,面无表情道,“但吓晕了不负责帮叫救护车。”
非常无情。
方苒:“……”
她微微噘起嘴:“我——”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林赛屿手机响起。
方苒只好把话先咽回去。
林赛屿戴上蓝牙耳机,接通电话:“嗯,柳柳。”
还“柳柳”。
……要不要叫得这么亲密。
像在坐过山车,方苒刚提起来的心情又急速下落。
车内安静,但她也听不清电话那头女人说了什么,只依稀感觉那头语速挺快,还带着十分相熟的笑意。
半分钟后。
那头停下,林赛屿低低应声:“好,你先看着吧,我还有十五分钟。”
电话挂断。
方徊问了句:“柳柳姐?”
“对。”
“催你回去了?”
“嗯。”林赛屿应了一声,但也没多解释。
“要我说,”方徊笑着叹了口气,“干脆你俩凑一凑得了。”
林赛屿扯扯嘴角:“滚蛋啊。”
“这不挺合适的么。”方徊弹了下舌。
“……”
正好车拐过了路口,抵达长北附中,缓缓停下。
林赛屿没再理方徊,而是侧过头,提醒后座的小姑娘:“到了。”
方苒眼睛还盯着林赛屿右臂的流畅曲线没动。
静了两秒,她倏地抬眸:“我可以不回学校吗?”
她现在不想回去。
她想任性一次。
也想勇敢去面对一次。
-
方徊没想太多。
本来今天就是给方苒请过假的,再加上她腿上有伤,坐在人多的教室也不方便。反正俱乐部里有好几间没人坐的办公室,随便匀一间给她写作业就行。
俱乐部在开发区,位置不算区中心,周围很多楼盘还没开发,环境非常空旷。
十分钟的样子,越野车停在一栋工厂车间似的建筑门口。
大门就是普通的自动门加上两旁两扇推拉门,正上方挂着一个十分简约的黑字白底牌匾,牌匾上是很漂亮的书法字体,写了两个字:梧柳。
这文艺风的俱乐部名和略显敷衍的装修竟奇妙的没有违和感。
林赛屿直接将车大喇喇停在大门口,带着俩人下车往里走。
俱乐部内里很大,方苒目测估计应该至少有五六百平米,有室内攀岩、滑板场、极限轮滑场、极限单车场等,甚至还有几个篮球场。
整体装修都是冷淡工业风,墙壁是水泥灰,以灰色白色以及实木搭配为主。
现下时间是晚上七八点,正好是社畜们的下班黄金时间,来这里玩的人还挺多。大多都是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欢呼叫好声此起彼伏,盈满整个场馆。
方苒跟在俩男人身后走着,正好奇地侧头盯着不远处镶嵌了各种颜色的凸出石头的攀岩墙面看,耳边忽然自远而近响起一道含笑女声:“总算回来了你们,可等死我了。”
声音不算细,但爽朗干脆。
方苒转头,是一个穿着性感,踩着恨天高,涂着大红唇的女人。
很精致,很高挑,也很漂亮,而且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那种,十分明艳抢眼的漂亮。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两条腿又长又直又干净。
方苒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
素面朝天不说,身高也就才164cm,还背着大书包,穿着附中又丑又宽的蓝白校服。
裤管挽起,一边高一边低,还没来得及放下,露出的皮肤虽白,但被大片的红疹和血痕掩映。
成熟和幼稚。
精致和邋遢。
明媚和别扭。
“……”
她咬住下唇,觉得自己瞬间更矮了下去。
唯一能做的只有迅速抬脚,暗自使劲儿把裤管往下扯,将裸露在外的脚踝皮肤遮得严严实实。
女人跟方徊打了个招呼,然后跟在林赛屿左边往里走,语气熟稔随意:“就办公室那边儿,线路老是有问题,工人正修着呢。”
林赛屿点了下头,说他一会儿去看看。
女人说完,侧了侧头,忽然看到走在最后面的方苒。
笑意瞬间弥漫她漂亮到张扬的脸颊,她停住脚步:“哇,这小姑娘好可爱呀,她是?”
“我妹,”方徊理理头发,“还行吧,比我差点儿。”
“脸皮比你差点儿是么。”女人冲方徊翻了个白眼,然后弯腰,语气逗小孩儿似的对方苒道,“小姑娘今年几岁啦?念初中了吗?”
“……”
方苒憋了下,下意识瞟了眼林赛屿,男人正跟刚过来这边儿的工人交流着什么,没关注这头。
她收回视线,有点委屈:“我都高三了!”
“哇,高三啦?”女人学着她语气,随后嘴角咧开,“高三的小朋友你好呀,我叫柳柳,姓和名都是柳树的柳。”
柳、柳。
原来她本名就是柳柳,不是亲昵的叠词。
围绕心头好一会儿的阴霾霎时消散不少。
“柳柳姐好,”她双手抓着书包袋,笑眼弯弯,“我叫方苒,时光荏苒的苒。”
“啊~你就是苒苒啊?我知道你,”柳柳直起身,看向林赛屿,“他们跟我提起过你的,是吧。”
方苒心里一动,跟着柳柳视线看过去。
林赛屿正看着工人递过来的电网线路图,头都没抬随意应了声:“有么。”
“有啊,”柳柳噗嗤笑出声,小臂自然地撑在林赛屿肩上,“小时候因为没吃到林队的糖还哭了的那小孩儿。”
“柠檬糖是吧,”方徊笑,“这事儿都传到你这来了啊?”
“对啊,”柳柳说,“上次吃饭徐慎说的,说是哭得可难过了?”
“何止,哭了好几天,那次还是赛爷头一回带女朋友回来呢。”方徊伸手去揉方苒的头发,“还记得不,爱哭鬼?”
“……”
方苒头偏过去躲开方徊的手,没回答,只是闷闷道:“你别碰我头。”
正好事情谈论完毕,林赛屿跟工人点了下头,后者拿过路线图离去。
男人眉尾微挑,看过来:“哭了?”
方苒心脏瞬间攀爬到了嗓子眼。
潜意识抬了下视线,倏地被男人考究促狭的眼神捕捉到。
她喉咙有点紧,清着嗓子说:“……一点点。”
林赛屿很缓地点了下头:“原因是柠檬糖?”
方苒眨了下眼,没说话。
林赛屿往前踏一步,两双大小分明的运动鞋尖对上。
他没弯腰,只是半垂下头,目光更紧地缠住她,又问了一遍:“原因只是柠檬糖?”
多了个“只”字的话,听起来并无差别。
甚至在别人耳朵里初一听,只会觉得林赛屿的意思是落脚于小姑娘的小题大做——就因为没吃到一颗糖而已,却难过至如此地步。
而不是别的什么。
“……”
方苒侧脸也开始跟着发烫,睫毛颤动,躲开视线。
“那不然呢,”方徊笑着帮她回答,“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莫非是因为你带女朋友回来她吃醋了?”
说完方徊就迅速抖了下鸡皮疙瘩:“咦。”
男人低磁质感的声线从斜上方传来:“确实。”
方苒看不到他神情,只能听到他语速不疾不徐,听起来只是顺口接了一下方徊的话,“也只有这个原因。”
……
这段对话只是恣意闲聊,三人看起来都没怎么太在意。
没几句话话题就扯开,三人边说笑边转身继续往前走。
方苒却还停在原地,没立即跟上去。
她脚跟突然挪不动步子了。
几秒后,他们都离这头有好几米距离了。
方苒才猛得呼出一口气,然后胸口剧烈起伏几瞬,努力平息早已紊乱到不行的呼吸。
小腿红疹也莫名在这一刻开始隐隐作痛发痒。
林赛屿刚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确实,也只有这个原因。”
是陈述,是推测,是试探。
可听到方苒耳朵里,却也更像是……某种洞若观火的告诫。
确实。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