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冻住。
晏渡整个人被定在原地,难掩惊愕,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眸中的几星怒火似燎原之势散开。
眼前的男人身着简单的衬衣长裤,但却遮不住浑身散发出来的贵气,举手投足皆是优雅,只是皮肤透出诡异的白,给他俊美的五官笼上一层薄凉。
晏桓接过龚成凯递来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蛋糕残留下的奶油,纤细分明的手指从指缝间穿过,动作堪称优雅,但声音像山巅上积年难融的冰雪,冷酷渗人。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你说对吧?”
晏渡下意识朝后退了退,他退后三步,不料却撞到一个结实的臂膀,身后的几位壮汉挡住他去路。
意料之外的出场击碎了晏渡所有的防备和安排,他咬着后槽牙,冷嗖嗖地从齿缝憋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不行?”
晏桓唇角上扬,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地上的蛋糕残渣一地凌乱,空气中有奶油的味道扩散开,黏腻又甜蜜,只可惜眼前的景象却和甜蜜没有任何关系。
晏桓长腿一迈,从一片狼藉的地上迈过,他走到晏渡面前,两人距离不到一米。
七八分相似的脸上,一个是淡定从容,另一个眉头紧锁。
晏桓伸手搭上他肩膀,轻轻地拍拍他肩上落下的灰尘,尘埃在空气飞散成细小的颗粒,兄弟间亲昵无间的动作,但在两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一丝放松。
“我记得你之前很厌恶西装,没想到今天还是穿上了。”
晏桓轻声笑笑,言语间却满是嘲讽。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平视的目光夹杂碰撞,晏桓食指敲了敲晏渡肩侧,凑近他耳边低喃:
“我敢保证,这是你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晏渡毫不留情地拨开他手掌,厌恶地擦拭肩侧,试图抹去刚才晏桓留下的痕迹。
可晏桓也不恼,他唇角依旧勾着那抹自得的笑。
“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在医院还没有正式下达死亡证明前,永远都要保持怀疑。”
说完,他挥挥手,身后的几个壮汉互相对视一眼,往后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叫了这么多人,要打架吗?”
晏桓摇头,很轻的语气:“我可不是这种暴力的人。”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是单纯来给你过生日。”
晏渡唇线抿直,没再讲话,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包厢的门再次打开,门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个人,掀起一股馥郁的香水味。
刚打开包厢的门,高跟鞋踩上地上的奶油渍,地面滑,她趔趄了一步,晏桓朝旁边侧了侧身,她不偏不倚地栽在晏渡身上。
晏桓双手抱肘,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俩,眯起双眸虚眼看着:
“还挺热闹。”
周亭月的模样有些狼狈,她半个身子陷在晏渡怀里,鞋跟上粘粘着奶油,险些跌倒,衣裙下滑,胸前春光乍现,露出雪白深邃的沟壑。
后面几个男人流氓一样地吹着下流的口哨,起哄声越来越大。
晏渡把她扶稳,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他帮周亭月整理好衣服,眉头拧得更深,嗓音憋了很久,说话时有点哑:“你怎么来了?”
周亭月捂住胸口,明艳的脸上遮不住羞赧,她目光死死盯着眼前几个混混,厌恶之色更深。
站起身后,电光火石间,周亭月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高跟鞋鞋尖狠狠踹上男人的小腿,男人小腿一麻,疼得弯下腰。
见此,周亭月红唇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她身材高挑,气质出众,脸上挂着蔑视的笑:
“老娘在警校打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吃等死。”
她视线在包厢内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龚成凯身上。
龚成凯早就领教过周亭月的本领,他后退几步挥着手:
“不好意思啊妹妹,我可不喜欢你这种类型,我喜欢的是周——”
话没说完,晏桓按住他肩头把他向后掰,眸中划过一抹狠戾,似是警示。
身后还有几个男人跃跃欲试,但都被晏桓警示的眼神劝住。
龚成凯立马闭嘴,识相地往后退了退,把空间留着给这对兄弟。
“你好,我们见过。”
晏桓彬彬有礼地伸出手。
“不熟。”
周亭月抿唇笑笑,把晏桓晾在一边。
可以看出,她今天是刻意打扮过,明艳精致的妆容,一袭纯黑低胸吊带长裙,裙子上缀着些珍珠,妩媚而不失灵动,勾出性感优美的身体曲线,背后的蝴蝶骨凸起,振翅欲飞。
只是来的时间并不凑巧。
晏桓也不生气,他似是调侃,又像是故意对着周亭月在说。
“挺倔的性格,和晏渡很像,我倒是希望你俩能一直在一起。”
晏渡没心思理,他一把抓住周亭月腕骨,防止她再惹是生非,这里的形势对他不利,他不能保证下一秒这群人会不会直接冲上来。
手腕被晏渡抓着,掌心的热度洒在周亭月小臂上,酥酥麻麻的。周亭月受宠若惊地望向晏渡,小拇指轻轻地碰了下晏渡小臂,熟悉的触感通过指尖传来,她心里顿时炸开花,大脑嗡嗡。
晏渡单手挡在周亭月身前,护住她,和其他人隔开距离。
就在他以为晏桓会进行下一步动作时。谁料,晏桓没再纠缠,他让身后的几人让路,自己也朝旁边退了几步。
“你想走就走吧,我也不拦你。”
闻言,晏渡一怔,他狭长的眸在周遭环视,黑瞳里一点一点地覆上凉意,淡薄到可怕,手里的动作收紧。
晏桓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其他人也没有阻拦。
不过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事情全都是一场幻境。
晏渡没动,滞在原地迟疑片刻,周亭月罕见地安静下来,待在他身侧一言不发,在权衡利弊后,晏渡没有纠缠,果断地选择离开。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一声虚伪的呼喊。
“弟弟。”
晏渡转身,目光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他毫不客气地问:
“怎么了?还是想继续打架?”
晏桓笑着摇头。
“你这袖扣挺不错啊。”
他视线往下,唇角抿成一条锋凉的弧度,他问:“你这东西怎么来的?”
晏渡没好气地回他:“你管得着吗?”
晏桓又笑,他从兜里摸出盒烟,点燃一根烟递到唇角。
他最近身体刚好,禁不住熬。
香烟一点燃,几星火光随着淡淡的烟味腾起,肺里受了刺激,他掩唇轻咳几声,嗓子被烟味熏得痒痒的,说话声音有点哑。
“你要不然去问问周棠?”
听到周棠的名字,晏渡倏地顿住。
他脚步暂停,黑色的背影里看不到神色,但绷直的肩颈暴露出他此刻的不自然。
“你怎么知道她?”
烟熏火燎间,晏桓眯起眼,食指和中指夹烟,烟蒂就这么缓缓落下,飞散成几撮灰烬。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认识她才更稀奇吧。”
刚放松下来的神色又骤然冷凝,晏渡蓦地抓紧周亭月的手,毫不犹豫地大踏步离开,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离开包厢,走到一片空地上,晏渡这才松开握住周亭月腕骨的手。
他比周亭月高出很多,望向她的时候微微低下头,很小很细微的一个举动,周亭月却突然笑了。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周亭月笑起来时有种不符合她这身妩媚性感装扮的纯真,弯唇时若隐若现地两个小酒窝,很是娇俏。
看晏渡没回答,她直接勾住晏渡脖颈,踮起脚尖,黑色吊带裙裙摆随之纷扬,点缀其上的几颗珍珠熠熠闪光,白腻细润的手臂搭上晏渡的肩,举止亲昵暧昧。
晏渡皱着眉头拨开她攀附上来的胳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很无奈地开口: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晏渡冷哼一声,把衣领上刚才被她压出来的褶皱整理好,重新拾掇好衣襟,他才再度开口,语气不冷不淡的,暗讽道:“你觉得我这个生日过得很好吗?”
周亭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但你有我啊。”
晏渡垂眸,神色不虞,没再讲话。
好好的生日被搅和成这个样子,晏渡觉得心头的那股焦躁被晚风吹得越来越旺盛。
见此,周亭月又换了个话题继续问:
“你哥?原来人已经找到了?”
但晏渡脸色铁青,神色更难看了。
他嘴唇翕动,咬着牙憋出一句话,敷衍地回答道:“也许是吧。”
毕竟当年在山体泥石流下消失,没找到尸体那就是最坏的猜想,失踪的消息只能是安抚人心。
大家都默认人已经没了,但却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又完好无损地出现了。
思及此,晏渡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之前虽然有过晏桓幸存的猜想,但始终找不到证据,眼下他出现的时间太巧,再结合龚成凯近期的动作来看,龚成凯是在他之前就知道晏桓的活动轨迹了。
那——晏启松知道吗?
晏渡不敢继续往下想。
周亭月挽上晏渡臂弯,偏头依偎在他怀里,外表明艳却小鸟依人地缩在晏渡怀中,掐着嗓子娇滴滴地说:
“那要不然我们去老地方吧?这样也许你的心情会开心点。”
晏渡敛神,抽开手臂,快速往旁边躲闪,和周亭月拉开距离。
“我要回家了。”他轻声道。
礼貌又疏离的口吻,对于朋友间再合适不过。
周亭月木讷地怔在原地,晚风吹起她的长发,衣裙轻扬,黑色吊带裙和夜幕相互映衬,她天鹅颈修长,微微抬头仰视晏渡的视线,笑容有些苦涩。
“那你觉得你对得起我吗?”
风声在耳畔呼呼地吹,无形的风墙将两人划分成不同的世界。
夜间的风很冷,来往路人都披上外套,周亭月一身单薄的黑色吊带长裙,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黑与白的妩媚,凉风剜得人皮肤刺疼,她依旧高傲地仰着头颅,就这样静静地对上晏渡的视线。
晏渡缄默。
他倏地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缓缓地走去,而后温柔地披在她肩侧,帮她把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厘清。
声线清冷,但又夹杂着朦胧间的暧昧,低吟道:
“对不起。”
后面周亭月还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他只是——真的对不起。
从停车场取车回家,当一个人不顺的时候,全世界都像是要与他作对。
他现在想回家,想迫切地见到周棠。
掏出钥匙打开门,周棠在客厅看电视,声音调的很小,几乎听不见。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周棠清婉的眉眼,她轻阖着眼,长睫扑颤。
晏渡扑过去一把抱住周棠,轻轻地在她额头留下一吻。
周棠吓了一跳,往旁边躲了下,避开晏渡的吻:“你回来这么早?”
末了,周棠垂下眸思考会儿,又小心继续解释道:“我没有找到你让我找的那个东西,所以就没去。”
“其实你就是不想去吧。”
被戳穿小心思,周棠拖长尾音嗯了一声。
闻言,晏渡突然笑了,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轻嗤了一声,也许可能和周棠这种性格的人待在一起久了,很容易被她的性格感染。
他偶尔会想,像周棠这样置身风暴外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她,她只需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做好自己就行。
“对了。”晏渡脑海里回想起了晏桓的话,他抬手取下袖扣,“这袖扣是哪儿的?”
周棠猛然间被他逗乐了:“当然是买的啊。”
“哪里买的?购买记录呢,小票给我看。”
“挺久前买的,小票丢了。”
周棠面不改色地说着,声音很平静。
晏渡不信:“真的吗?”
周棠点头:“嗯,真的。”
晏渡伸手把她捞了过来,头枕在她颈窝,周棠应该是刚洗完澡,身上有一股茉莉的清香,他贪婪地汲取这种芳香,想彻彻底底地占为己有。
很舒心的味道,仿佛能洗涤所有的苦闷和忧愁。
晏渡小拇指缠上她发丝,轻轻地勾了下,细顺柔软,缱绻又暧昧。
“你认识晏桓吗?”
他扯了下周棠的头发。
周棠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很平淡。
“之前在你家的时候,你已经问过我了。”
“啊?”晏渡想起来,“确实问过。”
“你俩一个大学的是吧。”
周棠点点头。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早吗?我今晚看到晏桓了。”
气氛凝固了。
客厅里有淡淡的柠檬香,是周棠喷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慢慢地漾入鼻腔,柠檬的清爽萦绕在身侧。
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好像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你……看到他了?”
只短短的一句话,五个字。
周棠仿佛丧失掉所有的语言能力,她快要不认识这五个字了,她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已经死了。”
是个肯定句。
漫长的一年,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没有。”晏渡摇头。
他起身,从冰箱里拎了几瓶酒出来,瓶身还冒着冷气,他暴力地拧开啤酒盖,砰地几声,把酒立在桌面上。
“我应该没跟你讲过我的故事吧。”
时间能冲淡一个人的情感,积年累月的怨恨也不过是口头上的几句话。
对于晏渡而言,晏桓的出现让他想起来了那些已经快要被淡忘的过去。
他自己捞了瓶酒过来,猛地灌了一口,喉头上下吞咽,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
“你知道吗?我妈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
“虽然其他人嘴上都不说,但我知道很多人都是恨我的,恨我害死了我妈,比如我爸,比如我哥。”
“我很少用‘哥’来称呼他,因为我觉得他不配,我知道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所以很小我就搬出去住,和那个家里的人接触并不多,当然,最开始挑起事端来找麻烦的是晏桓,后来……”
晏渡在讲,周棠在听。
他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周棠就这样默默听着,低头灌酒,一言不发。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才喝了泛泛几口,其余的酒瓶都空了,全都是周棠喝的。
他猛地夺过周棠手里的酒瓶。
“你疯了?今晚喝这么多?”
记忆中,除了一年前在酒吧见面的那次,周棠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
周棠很顺从地让晏渡抢走酒瓶,依旧沉默着,没说一句话。
她已经完全醉了。
眼尾泛起桃色,红晕在她白皙的脸上铺开,一双清凌凌的眸里含情脉脉,氤氲着水汽,直直地望着晏渡。
晏渡觉得喉头很干。
然后周棠突然勾住他脖颈,吻了上来。
肌肤相贴,周棠细细描绘他双唇的形状,继续往下,舌尖轻轻舔舐他喉结,而后停在颈窝,在他精致的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
晏渡身形一僵。
主动,他头一次见周棠这么主动。
好像今晚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全都忘了,这个世界里只剩他和周棠两个人。
他要溺死在温柔乡。
气氛旖旎,空气里都是情和欲的味道。
周棠被欺负得酸软,在晏渡怀里小声啜泣。
晏渡指腹扫过她眉眼,无意间碰到几滴滚烫的热泪,他只好放轻动作,避免弄伤周棠。
但周棠的啜泣声越来越大,红润透亮的唇小声嘀咕着什么。
晏渡俯身凑近她唇边,在她一连串的啜泣声里,晏渡终于听清了她说的那串字符。
“晏桓,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