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婚纱店？”
周棠重复这几个关键字眼，拿水杯的手微颤，因为太激动，喉咙呛水，咳嗽几声才舒缓。
“你看错了吧。”
是个肯定句。
她昨晚回家，晏渡套了件睡衣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抱着笔电窝在沙发写论文，头发乱糟糟的，几根发茬竖起来，神情慵懒又散漫。
一看就是没出门。
“没呢，昨天何雅楠还拍照了，发在我们微信小群呢。”
“你不会没看见吧？”
丁潇微怔。
周棠默然，点了点头。
“果然，你从来不看我们闲聊的微信群。”丁潇不满地撇嘴，等周棠掏出手机后往前凑，“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把微信群屏蔽了？”
周棠打开微信聊天群，消息太多，她看不过来，向上翻了几百条才找到何雅楠发的那张图片。
她其实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一直有话题聊。
图片拍摄的角度很刁钻，大概是偷拍的时候恰好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手抖了抖，相片都被拍出重影。
婚纱店里光线很亮，照得男女身影清晰，两人臂弯交挽，一对璧人。
只有一点，男人带着口罩，浅蓝色口罩遮住半张脸。
黑发落拓至眉尾，仅露出的一双黑瞳像是知道摄像头的存在，阴鸷地锁定镜头，有点渗人。
“这什么都看不清啊。”
只能看清一双眼睛。
再说，晏渡也不会露出这种眼神。
“不是我男朋友，而且这女人我也不认识。”
周棠继续摇头。
丁潇穷追不舍，像探案剧里查证线索的警官，她帮周棠厘清思路：“戴口罩当然是因为心虚啊，你看这个眼睛，明明就很像你男朋友。”
“何雅楠说看过他取下口罩的样子，真的和你男朋友很像。”
周棠已经不想再继续聊下去，她觉得和丁潇似乎完全讲不通道理，她费力地解释道：
“如果真的是他，知道有人偷拍他，他会直接上来把你手机夺走。”
“要不然我把我们家监控调出来给你看，他昨天真没出门。”
见周棠态度依旧坚决，丁潇只好作罢。
可周棠固执地从手机里调出家里监控给她看。
监控显示，昨天，晏渡根本没踏出过家门，活动区域只有客厅和卧室。
见此，丁潇才终于停下八卦的嘴，言语间带了点歉意，低声道：
“也许是何雅楠真的看错了吧。”
她继续挠头，眼神警惕地望向四周，单手拢在唇边，俯身凑在周棠耳畔悄声：
“你知道的哈，何雅楠这个人吧，嘴碎，又比较闲，所以——”
“现在大家大家都传开了。”
周棠太阳穴突突地疼。
男朋友和陌生女人拍婚纱照。
她扮演的角色一下子清晰起来，要么就是惨遭出轨的悲惨正室，要么就是被包养的情人。
周棠觉得想象力丰富偶尔也是件坏事。
再者，她和同事关系本就不算亲近，这谣言一出，周棠觉得自己又免不了在背后遭人编排。
好在丁潇性格豪爽直率。
她站起身，拍拍何雅楠脊背，勾上她肩膀，半开玩笑地跟她搭话。
丁潇说话时声音很大，嗓门足够让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听见。
算是另一种形式帮周棠澄清。
“我就说你眼神不好，怎么连人都能认错，人周棠男朋友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随便一男的都能认错，那照片上的人不是她男朋友，你什么眼神啊”
办公室里闲散的人都抬头听了听，之后又一波热议。
何雅楠也正懵，听丁潇解释完缘由，她实在是禁不住问：
“你男朋友没什么兄弟吗？”
周棠愣神，之后随意敷衍了句：“现在没了。”
“只是长得像的路人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一场闹剧被嘻嘻哈哈地圆了回去。
周棠停下工作，扶额，捏了捏人中，意识清明，然后继续批改作业。
身边，搭班的同事问她：
“小周，今晚庆功宴，你去吗？”
周棠不假思索：“去吧。”
这次月考，她们班总成绩在全年级排名第三。
她教的英语则在全年级排名第二。
执教一年来，第一次带出这种好成绩。
去，当然要去。
晚上，班上所有老师都来了。
等到了之后，周棠才发现，她把事情想简单了。
说是庆功宴，其实是场鸿门宴。
因为来的不只有教职工，还有学生家长。
请客付账的也是学生家长，什么目的，昭然若揭。
周棠刚落座，就开始后悔。
学生家长先谦逊地吹嘘了番老师功绩，这人拍须溜马的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几句话下来，几位老教师被这马屁精吹捧得洋洋得意。
而后，他一一给老师斟酒。
斟完后，酒瓶哐当两声立在餐桌上。
这位家长按照座次顺序，继而给在座的老师逐一敬酒。
到周棠这里时，他鹰隼般精亮的视线定在周棠身上，犹豫不过几秒，躬身叫道:
“周老师，请。”
他比周棠大了一辈，给小辈敬酒，自然不妥，恭敬的态度让周棠受宠若惊，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周棠连忙起身回敬，因为太过紧张，杯里的酒都荡出来些，洒在她手背上，她礼貌开口:
“您好。”
周棠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但对自己教的学生还有些印象。
这家长她更熟悉。
一年前，她来被分配到这班上教学。
这位家长嫌她刚毕业，能力不足，吵着闹着闹到主任那里，说想要换老师，话里话外都是让周棠赶快滚蛋，换一个更有经验的老师来。
男人呗，都觉得自己牛哄哄的，事情闹得很大，但最后没能如愿。
人是矛盾的生物。
去年还和周棠针锋相对，如今是得恭维着周棠，生怕她故意刁难自己儿子。
人生境遇大不相同。
和周棠碰杯，这男人勉强咽下这口酒，烈酒入肚，恩仇泯然。
刚吹嘘完小儿子挤进年级前列的成绩，下一秒又开始吹嘘自己大儿子。
“我大儿子现在呢，在外企工作，年收入百万，最近又新添了一套房产。”
周棠顿悟，原来不管在哪里，都逃不过中年油腻男在酒桌上吹牛皮。
“快，跟老师们打个招呼，知识分子呢。”
这家长招呼边上坐的一个年轻人起身，边介绍他大儿子的身份。
这人长相显老，皮肤蜡黄，眼窝凹陷，下眼睑的黑眼圈重得像研磨，整个人如同皱巴巴的蜡纸，没什么活力，看着和年入百万的成功人士没什么关系，更像地痞流氓。
别说是他儿子，说是他同辈的朋友周棠都相信。
在座的几位老师都不好驳面，适当地迎合几句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这类面子上的话。
哪料酒过三巡，大家喝得都有点高，他身边的大儿子颤巍巍地站起来，酒瓶都拿不稳，对着周棠的方向张嘴道；
“周老师是吧，我弟弟的学习感谢你了。”
“我叫汤秋，咱俩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周棠发现今天这饭局的走向属实越来越离奇。
众人幸灾乐祸地望着周棠，人多，周棠不好拒绝。
她只好打开微信二维码让汤秋扫，但自己多了个心眼，没同意他的好友申请。
她酒量不行，没喝多少，包厢里的酒味熏得她难受，她正想着找个借口溜走，刚好电话响了。
周棠让电话铃声响了很久，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后才迟缓地接通。
听筒那边，晏渡凉飕飕的声音传来：
“下来吧，我在楼下等你。”
挂断电话，周棠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起身朝在座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男朋友在楼下等我，先走了。”
匆匆离场，周棠往楼下走，身后传来紊乱的脚步声。
汤秋下来了。
看到周棠转身，汤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不整齐的牙，牙上还附着黄垢:“夜深了，我送送你吧。”
周棠警惕，她四下瞅了眼，还好，楼道间有摄像头，但她不敢放松。
行至门扉尽处，光线越来越暗，周棠不由得心跳擂鼓，加快脚步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大，骤然间，一双黏腻带汗的手掌攀上她手臂。
周棠像触电似地收回手，转身，猛地踢腿，绷直脚背，直定定地朝汤秋□□狠踹了一脚。
汤秋没防备，捂着裤子喊疼，嘴上大骂:
“你这娘们怎么那么麻烦。”
趁汤秋吃疼的功夫，周棠赶快小跑着出了餐厅。
餐厅外的马路上，晏渡懒懒地靠在车旁边，手里无意摆弄着打火机，火光明灭。
急忙且紧张，周棠有点累，胸口起伏着喘气，跑到车边，她拉了下车门，车没开，周棠让晏渡把车打开，晏渡没理。
他目光锁向周棠身后的那个身影，语气不善:“你谁？”
周棠回头，汤秋已经追上来。
“就你是她男朋友？小白脸啊？”
汤秋突然乐呵地笑了，笑得憨厚，望向晏渡的时候带着丝讥讽。
晏渡收了打火机，揣进兜里。
“你谁？”他又重复了遍，依旧只冷冷地吐了两个字。
“你去附近打听打听，谁不认识老子？像你这种小白脸，老子一拳能抡到好几个。”
汤秋拍拍胸脯，掏出塞在兜里的金链子挎在身上，颇有种社会大哥的气质在，他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然后弹舌得意地叫嚣:
“看老子打得你哭唧唧地回家找妈妈，然后把你女人抢过来尝尝味道。”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晏渡的逆鳞，晏渡灭了烟头，几束星火窜灭，他十指并拢活动腕骨，然后一拳砸在汤秋的肚子上。
没料到晏渡会突然动手，汤秋捂着肚子喊痛。
但晏渡这一拳是控制好力度，没下重手。
过了会儿，汤秋疼感舒缓，开始嘲讽，继续挑衅道:“就这？像晚上没吃饭一样。”
汤秋抬起胳膊，直面晏渡砸下，但被晏渡单手包拢挡住，另一只想要从下方偷袭，可惜晏渡抢先一步摁住他手腕，两只手都动弹不得。
晏渡腿部发力，鞋尖朝汤秋小腿脚踝重重一踢，汤秋下盘不稳，摔倒在地。
两人的争斗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周棠还没来得及劝说，汤秋已经倒在地上。
晏渡踩在汤秋胸膛上，只要他妄想起身，就会被晏渡再次踩回在地。
周棠焦急地把晏渡往回拽，:“别打了，等一下——”
但晏渡没动。
“怕什么？出了事我担，是他先挑事的。”
他嗓音像淬过毒般低冷生涩。
这番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路人在附近旁观，指手画脚，晏渡盯着越来越多的人群，眉峰蹙起。
他打开车门，一把拽过周棠塞了进去，然后关了车门，任凭周棠再怎么敲打车窗，他都不管。
“收起你那廉价的圣母心。”
他最后丢下一句。
车外，街道上，人群聚集越来越多。
晏渡定定地望着汤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生出些寒意。
“我认识你，你是不是借了高利贷？”
汤秋突然就安分了。
晏渡掏出手机拨打号码:“来活了。”
陈定珂就在附近，接了晏渡电话后马上赶过来，可等到了现场才发现，不是善茬。
眼看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四面八方的手机摄像头正对着他俩，无处可藏。
地下是瘫软的汤秋，见陈定珂来了后，什么话都不敢说，就这么沉默着。
这场面，任谁看了都像是街头霸凌。
“你可真会给我添麻烦，明天上新闻的可就是咱俩了。”陈定珂一哂，但也没责怪的意思，“我还真以为你帮我催款去了。”
晏渡弯唇笑了笑:“你门路多，帮忙解决下。”
他继续补充了句:“是他先动的手。”
陈定珂没说什么，他从烟盒掏了根烟递给晏渡，晏渡没接，陈定珂暗骂了句晏渡不识货。但他还是不理解:
“就你，你跟这种人怎么吵起来的啊。”
晏渡转身回头，指了指车里的周棠。
望着晏渡淡漠的黑瞳，周棠一愣。
周棠抬手，挡住他下半张脸。
脑海中浮现出何雅楠拍的那张照片。
嘶——
说不上来。
有点像，但是又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