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没有说话。
周瑾也有些无奈, 自己这么多年的脾性，实在很难去做些违背性子的事，今日的做法已经是过了。
他知道自己能做到, 这么多年，他想做的事儿, 还没有不成的。
“阿宁，未来的路, 我们一起走，好吗？”
裴宁唇瓣微动, 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我要好好想想。”
这一天稀里糊涂的，她头脑完全都还未清醒。
“是要好好想想。”周瑾点头：“我来帮你涂药, 别拒绝，也别逞强，阿宁, 我们本就一体。”
裴宁想了想, 依旧拒绝了, “我们是一体，可从来都是您主导，我只能被动承受罢了，就如同此刻, 我并不想在您面前展示我的伤口，这无关乎我们的关系, 只是我个人的体面。”
周瑾细致的思索了一番，最终点头。
“好, 我答应你, 但你也要答应我, 以后不要拒我千里之外，莫要让我们之间的情感白白消磨。”
裴宁点点头。
两个聪明人的谈话总是这样趋于冷静的结束，裴宁觉得一切都‘很好’，可心里总有一阵空落落的。
她知道周瑾说的很对，每句话每个字都对，将两个人的一生就这样说得清清楚楚，不掺杂一点私心。
裴宁攥着药，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周瑾居然又进来了，看到裴宁正艰难地涂抹肩头伤处，两人都是一呆。
他连忙转过身，“珏儿和小鱼都来了，我，我就不出去了。”
裴宁吸着冷气，将衣裳拢好，想起他脸上的伤，也有些尴尬。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
周瑾听到背后的声音，还是不忍，终究是转过身：“我来帮你吧。”
裴宁这下子没有拒绝，任由他略微冰凉的手指在后背动作。
周瑾帮她涂完药，咬咬牙还是跟着出去了，裴宁诧异看他。
“罢了，小鱼不懂，珏儿现在大了，看到也不会说什么的，一起出去吧，我陪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他几乎缺席了周珏有记忆以来的所有时间，更别提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怎样去教导一个儿子。
周珏牵着小鱼，见爹娘一同走出来，略微挑眉，接着看到爹爹脸上的指甲印子，瞳孔都缩了一下，但也确实没说什么。
小鱼单纯，哒哒哒地跑过去，满脸关切，“哎呀，爹爹受伤了，爹爹疼吗？”
周瑾将她抱起来，摇摇头：“小鱼帮爹爹呼呼就不疼了。”
小鱼就噘着嘴认真地给周瑾呼呼，喷了周瑾满脸口水。
一家人气氛略微怪异，但又十分和谐。
裴宁先坐了过去，如同往常一样，“都坐过来吃吧，现在天气冷了，凉东西入口容易坏肚子。”
周珏又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娘，又转头看爹爹，对方向他挑了挑眉，意味不明。
他也坐下：“娘，今天我能跟您一起去义馆么？”
……
隋愿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头丫头们正在说笑，北边的一扇窗打开通风，秋风送入，带着秋日特有的草木芬芳。
她哑着嗓子叫了声，“珠玉。”
珠玉一掀帘子，笑眯眯的：“夫人，您醒啦。”
隋愿唔了一声，嗓音嘶哑，先就着珠玉手中的水漱口，又饮下一口清水，嗓子总算舒服多了。
珠玉笑着道：“义馆那边催您去了呢，账册我先着人送过去了，另外如今秋收收尾的事儿……”
隋愿听着珠玉条理分明的说了今日的事儿，想起今日是得去一趟义馆。
她匆匆起身，好好享用了一顿美食，正打算上马车，忽然明静跑过来了。
顾明静十分高兴的模样，抱着隋愿的手臂撒娇，“娘，我能跟您一起去义馆吗？外公说今天有东西要送我。”
隋愿头脑昏沉，压根不记得这回事，但也带上了明静，不然隋卞那老家伙又要吵闹，说她不让他见外孙女。
到了义馆，一眼就看到裴宁身边站着的周珏，隋愿心里霎时清明，不由大呼上当。
果然姑娘长大了，胳膊肘开始往外拐。
不对，明静这傻姑娘傻乎乎的，定然是被周珏这混小子哄骗的。
“见过娘娘，见过太子。”
顾明静也盈盈一礼，“见过娘娘，见过太子。”
裴宁笑着扶起两人，她也有些诧异，不过看到周珏笑眯眯地看着明静，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周珏假模假样的和隋愿见礼，立刻转头看明静，“明静妹妹也来了，我正好带了宫内新造的鸳鸯剑，不知你想不想试试？”
顾明静当然愿意啦，只是她还算有良心，怯生生地看向隋愿：“娘……”
隋愿能怎么办？
她捂着额头，挥了挥手：“切莫伤了太子，也别玩得太过。”
顾明静拎着裙子俏皮行礼，“女儿遵命。”
隋愿还想再说，裴宁却不让她开口，拉着她往里走，“阿愿，咱们今日事儿可多了，快些走吧……”
周珏和顾明静向着另一头走去。
顾明静满脸惊喜，杏眼里灵动光彩。
“腿哥哥，你太厉害了，昨天你说的话，今天真的一点不差哎，我娘居然真的什么都没说。”
周珏暗暗一笑，眼神宠溺地看着顾明静，轻轻道了一句，“傻姑娘。”
为了能见她，他把每个人都算透了。
隋愿心不在焉地盘账，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鼓着嘴道：“裴姐姐，太子这是故意的吧？”
那小子一定是故意的，就像是小狐狸算计小白兔，偏偏小白兔是个傻的，配合着一起，连她娘都给算计进去了。
裴宁见她终于憋不住了，也忍不住笑。
“阿愿，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私下里见见，也不算不合规矩，难道，是珏儿不合你意？”
隋愿满脸为难，“裴姐姐，正是因为太子太好，明静高攀不上……明静那丫头跟我一样，是个没心眼的，她哪里能配得上太子？”
裴宁伸手握着隋愿的手，“咱们姐妹之间，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阿愿，你不想让明静进宫对吗？”
“是。”隋愿也没犹豫，“明静的性子……裴姐姐，她及不上您万一，她在宫中活不下去的。”
“阿愿。”裴宁静静握着她的手，“我与周瑾这许多年，你是看在眼里的，你也不想珏儿踏上他爹爹的步子，从此心中暗藏她人，也不想明静从此远嫁，你们母女再难相见，阿愿，珏儿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他不会是周瑾的。”
隋愿垂下了头，她不敢答应，周珏才十五，未来还有几十年，万一明静和他生活的不高兴，色衰爱弛，宠爱不再，明静的一辈子就断送掉了。
她宁愿像当初的自己一样，给她择一个像顾之恒这样的佳婿。
“裴姐姐，现在说这个实在太早了，明静都未及笄呢。”
裴宁心内叹气，只能点点头，也不逼她，又轻声道：“阿愿，昨夜里，我和周瑾……”
她把昨夜的事儿，还有周瑾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又捏捏眉心。
“不知为何，我心里很不甘，怕这样轻易接受后，会重蹈覆辙，怕他说的话不算话，很快就变心，又怕真像他说的，蹉跎中我们都变老了，再也来不及了。”
隋愿抿嘴，周瑾说出这样的话，和他那个老谋深算的样子实在太相配了，这简直叫人无法拒绝。
她也懂裴宁的感受，“裴姐姐，别担心，如果实在没有想好下一步，那就享受当下吧，反正，那种事，舒服的又不是只有男人。”
裴宁听的目瞪口呆。
隋愿知道她一辈子规矩惯了，自己的话在她面前总是大胆极了，可她在情情爱爱里翻滚了两辈子，最清楚这种小心思。
“裴姐姐，皇上说这话，就是拿准了你的性子，要你做选择呢，你又容易心软，加上孩子牵绊，他是笃定了，你现在就不拒绝也不主动，见招拆招，男女之间，就是东风西风的较量，看谁压过谁。”
裴宁细想了一番，顿时豁然开朗，朝她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义馆里的事儿忙碌又杂乱，等天色擦黑，隋愿才着人叫回了顾明静，她打算早点回去。
顾明静在前头蹦蹦跳跳，周珏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眼神紧紧黏着顾明静，像极了狡猾的小狐狸。
隋愿道别之后，拉着顾明静赶紧上了马车。
“你这丫头，居然跟太子来哄骗你娘，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你……”
顾明静抱着隋愿的手臂，按照周珏嘱咐的话撒娇。
“娘，我每天待在府里都快闷死了，女孩子为什么要整天待在府里啊？”
隋愿果然被带偏了，话题立刻就变了样。
“待在府里是为你好，你好好学学女红，还有那诗书礼义，别整天舞刀弄剑，像什么样子……”
顾明静一直忍到了家门口，终于等到马车停下，她一个箭步就跳下了马车，正好碰到回家的顾之恒。
“爹爹，您回来啦。”她行了一礼，“您快扶娘下来吧。”说完就飞快溜走了。
隋愿一出马车见顾明静不在，看到顾之恒，气的戳他脑袋。
“一个个的要气死我，真是的。”
顾之恒抱着隋愿下马车，不明所以，“怎么了？这么大气性？”
隋愿还没开口，就被顾之恒打断了，“阿愿，今天老赵开口了。”
隋愿心里咯噔一下，有所预感，“不会也是跟明静这丫头有关吧？”
顾之恒一愣，“你怎么知道？”
夫妻俩牵着手往里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终于扯清楚了。
赵智居然想给豆豆说亲，说是青梅竹马地长大，年纪也正合适，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孩子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亲上加亲才好。
顾之恒也得知周珏果真是在算计自己的宝贝女儿，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一件事。
“阿愿，太子开府，你知道选在了哪儿吗？”
隋愿和他夫妻多年，了解至深，拧着眉头指了指后面，试探道：“不会是……”
不会是自家后头的那座空了很久，一直在修缮的空宅院吧？
那个小狐狸。
夫妻俩相视无言。
顾之恒一想到明静要嫁人，心口气不顺，一直在屋子里转悠。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这一个个的，明静才多大？才多大？”
隋愿则是十分冷静，“顾之恒，你现在立刻进宫，我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出发回去看爹娘。”
周瑾得知顾之恒来了，想起脸上的伤，不想去见面，况且最近顾之恒也确实没什么事儿，回乡看看爹娘，这算是孝道，他不好拒绝。
“去回禀吧，就说朕答应了。”
宫中已经掌灯，裴宁和周珏这时才回坤宁宫。
一家人围着吃饭，周瑾顺口说了下顾之恒的事儿，便看到对面的母子俩都停筷了。
周瑾挑眉：“怎么了？”
周珏笑着摇头：“无事，是今日在义馆遇到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