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已是盛夏, 烈阳炙烤,整个玉京都沉寂了下来,只有不知疲倦的蝉鸣声声入耳。
初二这天, 隋愿早早就起身,带着两个孩子进宫了。
这个天气进宫参拜, 即便是大清早,太阳才冒出个头,也热的人受不了。
隋愿绕着长廊,穿花拂柳的终于到了坤宁宫,得太监禀报后,又见宫女出来招呼, 进了正殿, 便要跪拜行礼。
这一整套下来, 隋愿已经是汗湿重衫,脚酸腿软。
裴宁心中了然,笑着扶起她:“知道你热, 幸好你来的早,快去偏殿更衣吧。”
“裴姐姐, 下次咱们还是去娘娘庙见面吧, 太辛苦了。”隋愿贪着殿内的冰盆, 好半晌都不愿动弹。
裴宁催她, 又拉着明静明睿说话儿。
珠玉便捧着带来的衣裳跟着进了偏殿, 伺候隋愿梳洗。
杨氏过来的时候,隋愿堪堪梳洗完, 正在梳妆呢。
三人久未重聚, 杨氏来玉京后, 便鲜少露面, 只一心在家相夫教子,赵家算是真正的新贵,融入进来也十分不易,杨氏便干脆在孩子身上下功夫。
豆豆如今已经过了十五,虚岁十六了,身量随了他父亲,高高大大,模样与小时候相差不大,看着憨厚稳重。
“见过裴婶婶,见过隋婶婶。”
隋愿看着豆豆,笑道:“时间好快,当年豆豆还是个被明静欺负哭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比我还要高了。”
顾明静听到这话,连忙把头伸过来,“娘,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隋愿笑着道:“你那时候还小呢,怎么会记得。”
豆豆也不记得,并且坚决不承认这回事,和顾明静凑在一处斗嘴,明睿和泡泡也凑在一起聊的开心。
隋愿和裴宁还有杨氏三人将地方留给吵闹的孩子们,她们则是去了偏殿说话。
杨氏看着裴宁,觉得她气色不错,“您现在与皇上可还好?”
裴宁笑笑,那夜过后,她和周瑾算是说开了那件事,她挺满意。
“挺好的,他的确算是个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
隋愿并未说话,她心里明白裴宁的意思,其实从这些日子来看,周瑾确实还行,而裴宁也并不在意,好像是真的放下了,毕竟宫外的自由和事业足够她忙碌。
她还挺羡慕的,不过两人本就不同,也没什么可比的。
周珏辞别太傅,匆匆来到坤宁宫,听到里面欢声笑语,情不自禁也露出一抹笑。
一进门,却看到明静和豆豆头挨着头凑在一块儿,两人不知说些什么,不过都挺开心的,明静更是满脸笑意。
他连忙快步走了过去,“豆豆哥哥,铁锤妹妹。”
顾明静一转头,满脸喜色,“腿哥哥你来了。”
豆豆则是连忙起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周珏温声道:“豆豆哥哥太见外了,还是按照以往称呼便好。”
三人到底是大了,除了顾明静傻乎乎的,一如既往,周珏和豆豆见面都有些拘谨。
或许是察觉到什么,豆豆对明静也温和了许多,甚至会顺从的听她说话,笑容也宠溺些。
周珏陪在一边,三人之间与从前倒也相差不大。
赵嬷嬷难得见的这么齐全了,非要亲自下厨,说要给孩子们做最爱吃的点心。
大家就都留在坤宁宫用饭,隋愿很是注意顾明静和周珏之间的状态,发现并没什么特殊的,周珏对待顾明静与从前一样,连笑容都没有什么变化。
她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并不一定就会是那个意思。
顾明静就更是从头到尾的傻乐,吃吃喝喝不亦乐乎,顾之恒说的很对,压根就没开窍呢。
隋愿总算松了一口气,周珏再好,可明静也不会是第二个裴宁,这丫头做不来这深宫中端庄明理的皇后。
难得的相聚时光总是过的很快,窗边暖光融融的时候,已经是要出宫的时间了。
隋愿出宫时,见到顾之恒正等着她,一手牵着一匹四蹄踏雪的马儿,一手握着幕笠。
顾明静和顾明睿最高兴,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爹爹,您怎么在这啊?”
顾之恒摸摸孩子的头,柔声道:“爹爹知道你们在这,就来接你们啊。”
他走上前,抱拳行礼,“娘娘,太子。”
裴宁笑着摇头,调侃道:“你这人,自从回了玉京,真是一刻都离不得阿愿,就进宫吃顿饭,又不是闯刀山火海,你也要来接。”
隋愿不禁脸色酡红,悄悄捏他的胳膊,“你怎么回事?说了不用来接嘛,我们自己回去,又不是好远的路。”
顾之恒面不改色,“顺路罢了。”
裴宁和周珏看着一行人离去,也转身回宫。
她看着周珏垂着头,一直不说话,到底有些心疼,“怎么,舍不得明静?”
周珏一愣,抬头的瞬间,眼里一抹少年泄出心思的慌张,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初。
“娘多想了。”
裴宁笑道:“我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你不用急着否认,珏儿,你今天的表现虽然能瞒得过两位婶婶,却瞒不过我,若是想为明静好,要时刻记住自己是太子,要好好管理自己的心绪。”
周珏抿唇不语。
裴宁拍拍他的肩,看着已经快比自己高的儿子,叹了口气。
“知慕少艾,这没什么,不过你隋婶婶未必愿意,还有你父皇那边,你都要想清楚,你的太子妃,很难会是从那些宁安来的老将女儿中挑选。”
不管如何,周瑾确实是信任那些老将的,可后代的事儿,谁能知道呢,没有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江山长长久久。
周珏想起今日看到明静和豆豆在一处笑谈的模样,眼里露出一丝黯然。
……
此时顾明静正缠着爹娘,也想上马,她不想坐马车。
“爹,您让我上去嘛。”
顾之恒拒绝了女儿的请求,拍拍她的肩,“不行,你一个小姑娘,就老老实实坐马车,还有弟弟,你也要照看好,回家好好听外公的话。”
隋愿戴上幕笠,回头看到明静嘴都撅的能挂油瓶了,不由笑了起来,“今天真是奇了,你那宝贝女儿可不好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顾之恒把她的手又紧了紧,双腿夹着马腹出发。
“这些年你一直被困在家中,家事辛劳,又要担心我,我心里对不住你,想带你出去玩两日,也算是避避暑。”
隋愿闻言心中暖暖的,又奇道:“那你不上朝了?”
“明日休沐,最近军中也没什么事儿,索性我跟皇上又讨了一天假。”顾之恒回过头,唇边小酒窝忽隐忽现,“抱稳些,可别掉下去了。”
落日斜辉,马蹄声一路踏出了繁华的城池,从摩肩接踵的人群走到荒无人烟的小道。
隋愿揭开幕笠,眼前的景致从中规中矩的高墙黛瓦,到野性十足的绿树红花,每一样都是别开生面的滋味。
不由迎着风畅快的笑起来,心里也慢慢起了些挣脱束缚的自由感。
“我们就这样跑了,什么都没带,会不会太莽撞?”
回应她的,是顾之恒一串爽朗的笑声。
等夕阳只剩最后一缕余晖,终于到了一处地方后,隋愿就看到路口那,珠玉正领着一众丫头等他们。
隋愿才知道顾之恒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赐下的庄子。
这里依山傍水,青山秀丽,山林间的果树如今全都挂上了果子,风中摇曳的也是一阵阵果香,正是一派生机盎然的好景象。
她斜睨着顾之恒,“好哇,顾之恒,你竟敢藏私房?”
顾之恒被揪住了耳朵,连忙讨饶,“夫人饶命,这是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我想着给你个惊喜才没说的,地契就在你梳妆盒里。”
他看到珠玉和一众丫头捂嘴笑,虽说都是贴身伺候的见惯了,但还是脸色通红,“夫人高抬贵手,给我留些面子吧。”
隋愿朝珠玉几个丫头看来一眼,甜甜笑了起来,“你们几个,现在也敢瞒我,回去等我收拾你们。”
珠玉连忙佯装害怕,笑着道:“侯爷帮帮我们几个,这实在不关我们几个的事儿啊。”
隋愿跟着几个丫头闹了一阵,便和顾之恒手牵着手进了庄子,习习微风轻抚,令人舒适。
天色渐晚,月亮升起,星子已经漫天可见,蛙鸣声伴着各种虫鸣,轻松自在。
顾之恒牵着隋愿走在田间地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享受着难得的二人世界。
到了庄子里,领头的是位妇人,一见人过来,就热情的招呼,说是已经准备好饭菜。
隋愿觉的今夜的顾之恒格外顺眼,准备吃饭的时候,她见端上来的饭菜还有不少野味。
顾之恒见她喜欢,不由笑道:“平日府里也不少,不见你动几筷子。”
“你懂什么。”隋愿振振有词,“我来了这,就好像是我亲手打的,当然觉得好吃了。”
顾之恒给她盛了碗汤,“行,那明日咱们就去打猎。”
隋愿满脸惊喜。
不过,顾之恒也不是白白安排这一遭,作为回报,隋愿夜里睡得不算安稳,顾之恒真是没完没了地折腾。
许是来了新鲜地方,夫妻俩心情都不一样,隋愿也半推半就的陪着他胡闹,迷迷糊糊许了不少好处给顾之恒。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隋愿才睡醒。
她睁了眼,抬手撩开帐子,日光依旧炙热。
隋愿坐起身目光逡巡一圈,屋子自然不如侯府华贵,摆设也有些简陋,一些用具珠玉都换过了,不过窗台的黑陶罐里摆了一束颜色各异的野花,倒是给屋子增添了不少颜色。
她见丫头都不在,就起身披上外衣,将头发用簪子斜斜挽起。
才出篱笆院子,就听到顾之恒说话的声音。
“我既是带着她来了,那就见一见,何必这样呢?”
她便停下脚步,随后听到顾庭山的声音,“顾大哥,我打算离开玉京,你和姐姐好好的,我心里很高兴,见面就不必了,帮我带一句抱歉。”
顾庭山看着顾之恒,脑海里一直回想的是那个令他无比痛苦的梦境。
那个梦真实得可怕,梦里的他,是真的亲手害死了隋愿。
隋愿没有走出去打招呼,一是衣着不太得体,二是小山好似不太想见她,虽不明原因,但她尊重他。
庄子里的日子无拘束,快活极了,而宫中却起了波澜。
坤宁宫中,小偏殿外遮阴处守着不少太监宫女,屋中放着两个冰盆,窗子和门都闭好了,在这炎炎夏日中也十分凉爽。
“还是你这舒坦。”周瑾一下朝就直奔坤宁宫,在冰盆边的软椅上躺了好一会儿。
裴宁从冰盆里扒拉出一个铜罐,倒出一杯酸梅汁,“您喝一杯,会舒服很多。”
周瑾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真是难得闲暇,便坐在一起下棋,顺道闲聊了几句几位长公主的事儿。
三位长公主和离后,其中两位在周瑾的撮合下,重新选了驸马,还剩一个年岁最小的云宁长公主,迟迟未定。
裴宁闻言满脸惊诧,有些难以置信,“您是说,云宁长公主看中了成大人?这,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周瑾笑笑,又淡淡道:“也不算辱没了,云宁也不过大成闵几岁。”
裴宁连连摇头,表示不赞同,“不妥,尚公主后,驸马只能领个虚职,成大人年岁还小,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怎能如此埋没人才?”
这可是他钦定的状元郎,只要成闵稳步前行,那必是大周未来的国之栋梁。
将来入内阁都未可知,何必要去尚公主,岂不是白白失了一个人才?
周瑾的眼神慢慢淡了,盯着棋盘,温声道:“阿宁,你为何觉得不妥,我觉得挺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