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听到她的话, 诧异回头，接过茶杯正想说话，小鱼就披头散发跑过来了。
“爹爹，您怎么还不来？”她嘟着嘴, “您答应画完画, 要讲故事给我听的。”
周瑾回头看了眼裴宁, 口中应了小鱼，“好, 爹爹马上过来。”
裴宁笑着把他手里的茶杯拿走，“行了，您快去吧，这是您亲自惯出来的公主脾气, 小心小鱼待会儿又要闹。”
周瑾轻轻揽了她的肩，柔声道：“等我回来。”
她看着周瑾的背影，缓缓露出一抹笑。
其实说到底，过程于她而言不算重要，她心里一清二楚，重要的, 是要自己清醒。
她听说周瑾将那位四皇子给关了起来，至于为何, 她觉得或许是跟那个许清清有关吧。
今晚说起选秀, 也并非一时兴起。
随着周瑾越发稳定, 宫墙内也越发闲散，她能感觉到，周瑾在慢慢缩小她的圈子。
裴宁看了眼天上皎洁的月色, 淡淡一笑, 她并不想被困在这宫墙内呢。
月挂柳梢, 清辉如玉。
宁安侯府此时依旧热闹，檐下灯笼正亮着，隋愿和顾之恒才回家，就被一双儿女给围住了。
顾明静一把抱住爹娘，气呼呼的，“哼，你们居然背着我和明睿偷偷跑了，不行，我不答应，不答应……”
明睿也眼泪汪汪的，小脸上还有担忧，“爹爹，娘，你们去哪儿了呀？为什么不带我们？”
顾之恒朝顾青青点点头，表示一下感谢，惯常的兄长式沉默。
顾青青并不在意，只笑着道：“你们可算回来了，蛮蛮都睡着了，他们俩还不肯上榻，非要等你们回来。”
隋愿心里很是感动，在两个孩子脸上一人亲了一口。
“青青，今天真是多亏了你，我实在怕明静这丫头出去闯祸。”
顾青青笑着摇头：“行了，我得回去了，王韬回去看不到我，又要埋怨了。”
送走顾青青后，顾之恒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一手牵着隋愿一手牵着明睿，隋愿则是牵着明静，一家四口笑闹着进了院子。
府中的枯枝败叶早就清理干净了，春日迟迟，但也总算来临。
隋愿和顾之恒同时转头，灯火下的两人，情不自禁相视一笑。
顾明静一抬头看到爹娘的恩爱模样，笑的一双杏眼眯了起来。
她抱着隋愿就撒娇，“娘，我想跟您睡，好不好？”
顾明睿不甘示弱，“娘，我也想跟您睡。”
顾之恒笑眯眯地搂着两个孩子，全都应下了，“好，今天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亲近亲近。”
隋愿连忙摇头：“不行，明静你都是大姑娘了，还有明睿，马上就要到县试了，都这么大了，哪能挤在爹娘房里？”
顾之恒倒是不拘小节，兴致勃勃叫来珠玉和小丫头铺床，又和明睿道：“明静跟娘亲是女孩子，要睡榻上，我们两是男子汉，睡地上好不好？”
顾明睿连连点头，“嗯，我是男子汉，睡地上没有关系。”
顾之恒见隋愿又要反对，连忙道：“你今天还说我做什么你都支持的。”
隋愿眉头一拧，“我是说了，可我是这个意思吗？”
顾之恒连忙哄，“没关系的，我幼时家里穷，一家人总是要在一个屋子里睡，冬天不仅保暖，还能聊天，咱们也能多跟孩子亲近，挺好的。”
他心里对孩子们有亏欠，只想能多陪陪孩子。
隋愿闻言，看到一样十分高兴的孩子们，只能无奈的闭上了嘴，只吩咐丫头将院门守好，不许胡言乱语。
一家四口收拾好，终于能躺下睡觉了，一家人难得如此，嘻嘻哈哈的说了好久的话，两个孩子终于困了。
隋愿往日都是睡在床里侧，突然睡在外侧，又加上今日之事，更加睡不着。
她转过身面向外侧，看到月色清透温润，调皮地从雕着牡丹花的窗牖间穿透，落在室内高脚架摆放的君子兰上，兰花叶片越发地碧绿。
这个场景十分熟悉，只不过那时的君子兰满是枯枝败叶，已经快要枯萎，而此时的君子兰，正是苍翠欲滴，花香盈鼻的繁茂时候。
她在这一刻能感受到一家人心意相通，这是上辈子从不曾感受过的，心里不禁温情脉脉，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真是个好兆头啊。
“阿愿。”一道极轻的声音传来，“你没睡着啊？”
顾之恒抬起头，看向隋愿，眼睛适应了好一会，才模模糊糊看到隋愿侧过来了。
他将明睿小心翼翼拉到另一边，自己则是睡在了离隋愿最近的地方。
“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他有些后悔，不应该让阿愿进去看小山的，那些对女子而言，确实有些残忍。
隋愿轻轻摇头，想起夜里看不见，便把手伸出了被子，“顾之恒，小山不会有事的，对吗？”
“嗯。”顾之恒用力点头，握住隋愿的手，十指相扣，“御医说有很大把握，只要悉心照料，一定可以的。”
隋愿有些心疼他，“你也很害怕吧，还要你亲自动手，万一偏了一点，你的心肯定这辈子都过不去。”
顾之恒悄悄坐起身，靠在榻沿，和隋愿额头贴着额头，柔声道：“你要相信我，往年我每一日的苦练，都不是白费功夫。”
隋愿眼中发涨，她知道顾之恒有多努力上进，“嗯，你是最厉害的，你是大周的常胜将军。”
顾之恒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低沉，令人心安。
他闷笑起来，气息与隋愿纠缠在一处，“阿愿，要你一句夸，可真不容易呀。”
他真的很高兴，如今的自己，应该足以配得上妻子了。
隋愿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娇声道：“你还没回答我呢？如果当时是你杀了新帝会怎样？”
顾之恒抿唇想起来，如今一切都已经定下来了，这种话题，就当做玩笑，倒是可以想想。
“嗯……”他拖了长长的尾音，“如果是我杀了先帝，我的下场一定是跟小山一样，可能我没有这么幸运，会有人帮我谋划这些事，但我还是要先考虑你的安危。”
隋愿心中柔软，将自己紧紧贴在顾之恒的怀里。
“你会怎么考虑我？还有孩子？”
顾之恒夜色里眼神依旧温润，轻柔地亲亲隋愿额头，他知道她没有安全感，也不敢撒谎。
“阿愿，你既然问，那我就好好说，我说的都只是一个可能，也是我的真心话，你不许生气，好不好？”
隋愿觉得自己猜到了，又把他抱紧了些，含着眼泪点头，“好，我不生气。”
顾之恒觉得隋愿这个话不太可信，但他还是轻声道：“我可能会把你送回隋家，我会用一切手段保住隋家和父亲，确保你和孩子将来无忧，然后咱们和离，决不能连累你……”
隋愿明明都猜到了，可顾之恒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心口针扎般的疼，眼泪刷刷地落下。
“顾之恒，你……”
顾之恒吓得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阿愿，孩子还睡着呢。”
隋愿哽咽道：“然后呢？”
“然后……”顾之恒轻轻一笑，“阿愿，用我的命换你们都能安全，其实还好，不过我就是舍不得你，没有过够，真的太舍不得了，万一你改嫁，让我们的孩子叫别人爹，我……”
他想着这些可能，心里也有些难受，若是真的杀了新帝，可能才走上高位就要死去，要亲自将她送回去，明明他娶她时心里雀跃那么久。
怎么能过够呢？他才想好要怎么好好陪她，要给她最好的，要爱她护她一世，未来不过才开始展望而已啊。
隋愿听他胡扯，眼泪汪汪的一把堵住顾之恒的嘴。
她明明都猜到了，可她的心如此缺乏安全感，不到最后一刻，她其实都不敢确定这个男人真的愿意用命来护她周全。
她气恼的咬他的唇，唇舌纠缠间，她模模糊糊的道：“你胡说八道，你这个混蛋。”
顾之恒胸膛不断起伏，似乎在闷笑，他柔肠百结的吮着她柔暖的唇瓣，还有她落下来的泪。
“阿愿，这都是假的，只是说说罢了，说好的不生气，你怎么又骂我？”
隋愿心里感动的无以复加，都哭起来了，又怕吵醒孩子们被看笑话，她爬起来，落在顾之恒怀里。
“咱们出去说话吧，你背我。”她噘着嘴撒娇，“你好久没背我了。”
顾之恒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老老实实地背起隋愿，心甘情愿的在她娇滴滴的言语里，言听计从。
“这都是假的，有我在，你还想改嫁，你做梦，我一定好好的活着……”
隋愿趴在他背上，听他絮絮叨叨的，哭着哭着就笑了，一颗心像是被泡在蜜水里，又像是被苦水淹没。
上辈子，两人到底错过了多少？
她知道这不是假的，上辈子他虽然没有护住爹爹，可他确实护住了隋家和她，还答应跟她和离，也是想保她一世无忧。
这个傻子。
隋愿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气得心口发酸发疼，半晌都缓不过来。
她趴在他宽阔的背上，闷闷道：“你不怨吗？你可以这么为他们，可他们却不一定会这么为你，你明明知道若是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可能没人会来救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心甘情愿的帮小山？”
顾之恒转过头，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廊下还剩的灯笼里烛光暖融，照的他面容俊朗无匹。
“阿愿，我只要做好自己，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再说了，不是没有发生这种事吗？”
隋愿觉得他很好，又觉得他傻里傻气，哭着捶他的背，气恼的骂了好几句。
“你这个混蛋，笨死了，笨死了，你要气死我呀你……”
她将过去和现在细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发觉自己对顾之恒的影响真的太大了。
若是上辈子自己稍微通情达理，愿意和顾之恒多说一些，或是愿意听他说话，可能结果都会不一样。
她又怨的很，顾之恒这个榆木脑袋，为什么就不能多给自己一些耐心和时间，她只是娇气了些许，又不是真的坏心肠。
反正，上辈子两个人都有错。
其实隋愿知道，这辈子她也没改变多少，可就是在日常生活里，每一桩事里改变那么一点点，就引起了顾之恒包括身边每一个人的巨大改变。
她身边的翡翠、玛瑙、爹爹、还有裴宁、周瑾、甚至还有多出来的明静和小鱼，每个人都因为她的一点点改变，进而生出更多更好的变化。
隋愿哭哭啼啼地抱着顾之恒，“呜呜呜，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顾之恒听到隋愿一直在哭，笑着安慰起来，“就是假设，没有发生的事儿，阿愿，别哭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隋愿将鼻涕擦到他衣服上，哼哼唧唧地下来，径直往湖心亭去。
“顾之恒，你就是个傻子……”
顾之恒又听她骂他，笑着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捏住她白玉般的下巴，月色里的隋愿真是美的惊心动魄。
他缓缓俯身，声音已经喑哑，“再骂就真的变傻了。”
隋愿又哭又笑，“你本来就傻，唔……”
顾之恒知道她是维护他，不由满腔爱意全都付诸行动，直到隋愿推他，他才松口。
他看着隋愿胸口起伏，还没恢复过来，扭扭捏捏地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忽然说了一句。
“阿愿，我好爱你。”
隋愿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都开始发烫，浑身的血液在加速流淌，令她心跳如雷。
她从没听过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