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面的小子却突然愤怒起来, 指着顾明静大骂,“你等着,别以为你现在厉害, 等我哪天抓到你,我一定将你丢进妓馆里……”
顾明静从小到大除了挨过娘亲的打, 谁都是宠着捧着, 哪里受过这种气?
登时就跟小豹子一样冲过去,成年男子都拦不住, 一拳把那小子揍的倒在地上, 一咳嗽, 还掉了三颗牙齿。
“让你胡说,让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揍死你……”
顾庭山则是有意无意地将拱卫司的人拦住, 让顾明静揍了个痛快。
“明静, 明静。”顾之恒洪亮的声音传来,极为愤怒,一脚将面前的人踹开,“滚开,我女儿呢?竟然拦我,不想活了?”
顾明静听到声音立时高兴起来, 杏眼都亮了,“爹爹来啦,顾叔叔,爹爹来啦。”
顾之恒一进来便打量四周, 将此间情形扫入眼中, 看到明静毫发无损, 先是松了口气, 又把顾庭山和顾明静护在身后。
他的地位显然更能说服拱卫司,纷纷过来行礼,了解事情缘由后,顾之恒难以抑制心内怒火。
“我本以为舒家赫赫英名,也算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可今日看来,真是可笑至极,舒家的人呢,为何不来?”
一个小子目光喷火般看向顾之恒,张牙舞爪地想冲过去:“就是你逼死了祖父,我跟你拼了……”
却被另两个小子给拉住了,望向顾之恒的眼里有些惧意。
顾之恒神情冷峻,一双眼如寒冰般看过去,他知道这个节骨眼确实动不得舒家,所有人都说舒云是被逼死的,倘若自己再忍不住,恐怕会给今上带来麻烦。
“你为何不找我?却只敢找小姑娘报仇?这是君子所为?”
几个小子互相看看,没有说话,眼里的愤怒之色并未改。
拱卫司的事儿自家办不下来,自然传了出去,这桩事其实好判,可因为牵扯了诸多事由,变得不好掌握,自然是要层层上报。
周瑾听到的时候,有些诧异,想起顾之恒那个力大无穷的女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忽然问了一句,“珏儿呢?”
太监一愣,连忙应声,“这个时候,应当是在学司里和太傅一起。”
周瑾摆摆手,“让拱卫司的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重新拿起了折子,眼里冷光一闪而逝。
好不容易打进玉京,花费多少精力心血,怎么可能会甘心让前朝百官拿捏、强行做缩头乌龟?
可纵然已经开了恩科,也要等到来年才能慢慢提拔人才,君臣还要磨合,这中间需要的都是用年来计算的时间。
自己虽反了朝廷,可说到底他始终姓周,根本轮不到外人指点,但新朝与旧朝之间的争斗,总要有个结果的。
两边多年纠葛,压根就牵扯不开,何况当初那么多姻亲,百官也抱团,他一时找不到杀这些人的由头。
周瑾将手里的折子合上,缓缓靠在了椅背,一个心中有抱负的皇帝,从不会随心所欲,一个不好,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大周就彻底乱了。
有些事,就像流脓的伤口一样,要将烂肉都刮个干净,才能彻底好全,他现在十分需要戳破这个脓包的人。
而这些像是发了狂的百官,他们压根就不会胡乱来的,每个人都在里头有自己的小算计,又怕死又怕被骂,生怕被世人戳脊梁骨。
先帝在他们眼前屈辱而死,若有气节,便应该随着去了。
可他们空留了一张嘴,没有丝毫抵抗便从了新帝,为了脸面,只能死死咬住这点错误不放。
仿佛咬住了这些东西,就控制了自己失控的人生,妄图巩固现在的地位,迫使皇帝屈服于旧制,来维持世家现状。
周瑾知道,舒云不过是导火索,现在两方都在暗自较劲,谁若是压倒了对方,谁的利益便能保持的久一些。
他自然不会做输的那一方。
看着太监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周瑾忽然又吩咐了一句,“另外去安排下,这件事不许让珏儿知道。”
太监躬着身赶紧去吩咐了,“是,奴才立刻就去。”
隋愿在家左盼右盼,愣是不见顾之恒带着顾明静回来,不由心急如焚,去了拱卫司。
打听清楚事情因由后,可她进不去拱卫司,便立刻转身进了宫。
顾之恒拉着顾明静坐在拱卫司大堂里,拱卫司守卫玉京,本以为只是桩小事,还能打压下宁安来的武官嚣张气焰,可到现在,才知道是怎样的烫手山芋。
“侯爷,这不过就是孩子们玩闹,您就大人大量……”
“是啊,看在他们没了父亲的面子上……”
顾庭山见状冷冷一笑,看着将自己毫不犹豫护在身后的顾之恒,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之恒并未松口,他的要求十分简单,让那几个小子跪下道歉。
不想跪就让舒家全族来跪,哪天跪了,这几个小子才能出拱卫司。
他知道这些人瞧不起宁安来的武将,今日若是松了一丝,恐怕将来宁安的官员再也抬不起头。
不过,舒家并没有跪,他们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觉得舒云死在朝堂,皇帝也不会轻易动他们。
这个时候,倒是另一大堆人跪到了周瑾的殿前,为舒家喊冤。
事情蜿蜒曲折,最终还是绕到了顾庭山身上,甚至,终于牵扯到了顾之恒。
天色渐渐暗淡,有雪花飘飘洒洒落下,玉京的冬日极冷,窗外光秃秃的枝丫被风卷的张牙舞爪,不见一丝绿意。
隋愿此时正在坤宁宫,焦急的等待裴宁,明静和舒家对上,这不是个好兆头。
“阿愿,快回去吧。”裴宁匆匆进门,“明静他们已经回去了,顾之恒马上要出发抓反贼,你快回去见一见。”
隋愿松了口气,来不及问裴宁结果,便赶紧回家。
裴宁看着隋愿的背影,想起周瑾的话,不由叹了口气。
隋愿着急忙慌的回家后,侯府灯火通明,顾之恒竟然已经出发了,王韬和顾庭山一人牵着一个孩子等她。
顾明静连忙跑过来,委委屈屈地抱住隋愿,“娘,你回来啦。”
“姐姐,”顾庭山上前几步,大致说了下拱卫司的事儿,“明静没事的,你别担心。”
隋愿抱着明静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大大松了口气,“真是多谢你,小山,还好你去的快。”
她又埋怨起来,“顾之恒怎么走得这么急?这马上都要过年了。”
王韬看向顾庭山的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反贼有消息了,今上对这事一直都十分重视,他来不及等你回来,只能让我们等在这跟你说一声。”
隋愿不疑有他,此刻只想休息不想折腾,叹了口气,“今晚都累了,大家早些休息吧。”
顾庭山感受到隋愿的失落,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月洞门,才转身准备离去。
王韬跟在顾庭山身边,一言不发。
顾庭山笑着跟王韬道:“王大哥,这么好的功劳,顾大哥和赵大哥让你一起去,你为何不去?”
王韬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想好了?”
顾庭山笑容不变,反问道:“想什么?”
王韬耐心道:“你真的想好了,要做那把刀?”
他拧着眉,说出自己的猜测,“玉京好不容易被我们梳理得稳定,至少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不过今上心里大概是不满意的。”
王韬叹了口气,有些气恼的样子。
“那天在朝堂,今上旧事重提,舒云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前阵子你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可你今天为什么要掺和进去,这不是给他们递刀子吗?”
旧朝和新朝,玉京和宁安,武将与文官,还有那么多没完没了的后宫美人,和数不清的试探跟逼迫,周瑾姓周,牵扯太多,这就注定他不能大开杀戒。
王韬觉得自己了解他,当了皇帝大权在握,他有无数抱负,是抽不出那么多耐心,和玉京这帮子只知内讧的蝗虫慢慢斗的。
园子里一时变得极安静,只有风声谡谡,雪花乱舞。
顾庭山漆黑的眸子隐在黑暗里,游廊檐下挂着的荧红烛火射出红光,映照着他半边脸,看起来格外渗人。
他无所谓的笑笑,似乎还耸了耸肩,可很快又将头黯然垂下,只有声音有些变调,沙哑中还带着哽咽。
“我一直都是那把刀。”
……
永康五年的最后几天,玉京已是雪中千里白。
周瑾于宫中设宴,并昭告天下,改年号太和,册封周珏为太子,周璟为同安公主。
他将自己那些姊妹都封了郡主,周勤也封了亲王,不过没有封地。
至于北边的周荀,早早便来到了玉京,将兵权交出,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但也表明了,大周从今再无封王。
不过周瑾为了感念他当初的帮助,保留了他定北王的封号,荫庇子孙。
因着年关,正是休沐的日子,百官也都放松了警惕,今上也没有下旨意,似乎大家都将之前的那场闹剧给忘记了,准备等着年后继续吵。
可到了大年初二,这个难得的平和气氛就被迅速打破。
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舒家被查出通敌,甚至在家中搜出了与反贼的书信,铁证如山。
玉京所有世家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舒家阖族上下,全都被迅速关进了牢狱。
顾庭山将当初那几个小子叫到跟前,俊秀的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指着其中一个道:“当初是你叫嚣要将人送到妓馆?”
那小子倒也硬气,朝他唾了一口,正想吼叫,就被人一脚踹飞了。
顾庭山眉眼阴鸷冷凝,右手轻轻一挥,声调已然冷肃。
“杀了,一个不留。”
周瑾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喘了好一会儿。
顾庭山这个混账,果然大胆,竟然敢公报私仇?可想到舒云当初大骂他,须臾又慢慢消了气。
“罢了,左右我也不想留着舒家碍眼。”
他收拾好走出勤政殿,看着满地银白,心情忽然大好,“走,去皇后那。”
坤宁宫中,燎炉烧的正旺,宫殿内温暖如春,裴宁正坐在罗汉榻上逗女儿玩。
周珏听说周瑾来了,脸上的笑就淡了两分。
裴宁看得很清楚,这阵子周珏情绪不太对劲,便柔声道:“怎么了?对父皇有怨气?”
周珏闷闷地摇头:“我知道父皇是迫不得已,可我还是觉得您不值,祖父祖母走时,他都不在,不管什么事都是您在扛,现在做了皇帝,将来肯定又要您不高兴了。”
裴宁笑了笑,心里很是欣慰,两个孩子都很爱她这个母亲。
“傻孩子,麻烦通常暗含着机遇,若非如此,我大概没有机会走到现在,只能面对满宫的嫔妃,还有出不去的宫殿,暗自神伤了。”
她话音一落,周瑾高大的身影便走了进来。
“相公来了。”
裴宁每每在一家人单独相处时,并未改变称呼,比过去还要大大方方,笑盈盈地走过去,如同平常夫妻般,亲自将周瑾身上的氅衣接过来。
周珏也来不及深思,便起身去迎接,拱手见礼:“爹爹。”
小鱼还是不太爱搭理周瑾,但是对偶尔进宫的顾之恒格外热情,必须要顾之恒抱抱才开心。
周瑾俯身将宝贝女儿抱了起来,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讨好,小鱼总算愿意让他抱了。
“小鱼,爹爹昨天送你的花环喜不喜欢。”
小鱼点头,奶声奶气道:“顾叔叔呢?顾叔叔说好的,要送小鱼一条小鱼呢。”
周瑾一顿,心里有些后悔,当初给顾之恒的那一拳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