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 细雨霏霏。
隋愿在院子里烧纸钱，心里依旧无精打采，重生这么久, 她最近突然就有点想家。
或许也不是想家，就是想爹爹, 就像明静明睿想顾之恒一样, 她也想自己的爹爹。
身后传来木屐踩地板的咚咚声, 一听就知道是明睿来了，大概又要她断官司，这两个每天不吵一架，就浑身不舒服。
顾明睿穿着从前明静穿过的小蓑衣, 裹得圆墩墩，眼里含着一包泪：“娘，娘，姐姐又打我。”
随后顾明静就冲了过来, 一手握一柄剑，如今她身量高了些, 脸蛋依旧圆圆的，杏眼一如既往地乌溜溜，性子也一样霸道。
顾明静气呼呼的, “我教他练剑，他甩到自己。”
她气哼哼：“哼，顾明睿, 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儿了。”
顾明睿抽抽噎噎的, 把头埋在隋愿怀里, “我也不要跟你玩儿。”
隋愿一看女儿脸色不对, 连忙开口, “好了好了，先别吵。”
“明静，弟弟不想学就不逼他了。”她又对明睿道：“姐姐也是为你好，你昨天还跟娘说，要保护大家，今天就忘记了？”
顾明睿揉揉眼睛，噘着嘴，干净的小脸上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
隋愿拉着两人往外走，“好了，都别不高兴了，今天有锅包肉，刘奶奶亲手做的。”
两人闻言都欢呼起来，相视一眼，手牵着手就跑了。
隋愿笑着摇头，近些日子她没再出府，连青青那边都只是送了些东西，而裴宁很忙，更没空了。
南边三州是周瑾的退路，必须要照看好，裴宁作为周瑾的妻子，自然责无旁贷，也幸好，她很出色，正好能胜任。
如今宁安的流民渐渐牵引去了三州各处，连那亚都有不少人去，到了战时，像那亚那种偏僻地方，反倒成了世外桃源。
才在饭桌边坐定，玛瑙就来了。
“夫人，听说定州那边传出了确切消息，说是世子手中没有粮了。”
隋愿立马坐直了身子，“确定？这难道不是朝廷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上辈子也是这样，说什么缺粮食，闹得沸沸扬扬，可周瑾他们好像并没有什么粮食危机，反倒是过了一年，才确切的闹出缺粮食的说法。
她也些搞不清楚，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是真缺粮还是假的，看来上辈子的消息不太可靠啊。
可不管怎么说，该做的就要做，她屯了粮食，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断不能白白浪费了。
“派那边的管事去接触接触，如今世子筹措粮草肯定不易，不过，若是能先见见顾之恒就更好。”
她是可以直接交出粮食，但也不想给顾之恒惹麻烦，如今她明白得多了，知道很多事不能马虎，尤其最不可忽视的人性。
这些粮草，不论是哪一方，肯定是缺的，万一这个忙是帮到了，可反惹一身骚就不好了。
玛瑙有些欲言又止。
隋愿瞪她：“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是我爹还是顾之恒？还是宁安怎么了？”
玛瑙连忙摇头，“夫人，您想到哪儿去了？”
隋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你这丫头，有事快说，故意吊我胃口做什么？”
“我哪敢。”玛瑙笑着道：“只是那边的管事，您听了可别生气。”
隋愿眼睛转了转，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会是董叔吧？”
“您怎么知道？”玛瑙夸个不停，“夫人神机妙算，就是董叔，他回了老家以后，就做点小买卖，那次我过去，正好碰到……”
“所以你就帮他了？”
隋愿当然知道董叔老家在哪，便斜睨了她一眼，忍俊不禁，“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吓人，从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只要他踏实肯干，自然没问题。”
玛瑙点了点头，“那我就去准备了。”
隋愿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微微笑了，也好，顾之恒认识董叔，想必这事更好解决，至少能少些波折。
清明过去不久，定州的田间地头都冒出了新芽，杨柳依依，绿草如烟。
顾之恒疲累的坐下，吁了一口气，“好在定北王世子送来了种子，不然，定州今年春耕肯定要耽搁了。”
王韬点了点头，最近每个人都是殚精竭虑，粮食不够，只能把种粮拿出来应急，可依旧杯水车薪。
“咱们商量下，怎么将胥州拿下，没有粮草可不行。”
顾之恒点点头，忽然道：“最近世子好像有些不对劲，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王韬正聚精会神看着面前的舆图，不在意道：“听说许指挥使的二女儿去世了，大概是世子和她幼时一同玩耍过，加上如今情势，难免悲伤。”
顾之恒微微点头，顺口问了句，“怎么会突然去世了？”
“身子弱，病逝了。”王韬用手点了点舆图，“是叫清清吧，嫁去了玉京，年纪轻轻的，唉……”
顾之恒心头猛跳，终于将那段想不起来的记忆找回。
脑海里浮现的是当初在玉京时的场景，那个穿花拂柳走过来的俊朗年轻人，还有那个雪肤花貌的妇人。
他喃喃道：“你说她叫什么？”
王韬听出了他语调中的变化，抬起头，“怎么了？就是叫许清清，我没记错，就是清清，我听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跟我家青青一个名字呢……”
顾之恒面色大变，拉着王韬去找赵智。
王韬有些不解，“你要去做什么？咱们还没商量完啊，哎哎哎……”
赵智此时正操练呢，见顾之恒过来，立刻朝他扔了一杆红缨-枪，“来的正好，我们好久没打上一场了。”
顾之恒一枪就把赵智手上的长刀给挑开，单刀直入，“我问你件事儿。”
赵智不防被顾之恒这一下给震得虎口酥麻，络腮胡子都抖起来了。
他甩甩手，“什么事儿啊？我知道你现在力气越来越大，可这手也太狠了，再重点我手就断了。”
顾之恒极少的正颜厉色，“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去玉京贺寿的事儿？”
“怎么又问？”赵智眉头紧拧，“到底怎么了？”
顾之恒这次有了目标，直截了当，“你还记得世子喝醉过几次？”
赵智眨巴着虎眼，见顾之恒没开玩笑，望着天认真回忆起来。
“世子和他们那一大堆皇亲国戚聚一起的时候，喝了个小醉。”他开始掰指头，“后来太子，哦，现在是今上，叫过几次，大醉过一次，再后来那两次你都亲眼见到了……”
顾之恒听的很仔细，每一次都有当初的四公子或是如今的四皇子在，间或几次大醉，无一不是许清清在场。
他看向王韬，眼中了然，“世子曾在酒醉时喊过一个名字。”
王韬反应何等迅速，乱七八糟地听了一通，已然明了，“清清？许清清？”
赵智看着两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大喊起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两人没有理会赵智，很快就到了世子的所在。
王韬有些迟疑，“世子一贯很清醒，咱们是不是反应过度？”
顾之恒却摇头：“不对劲的，庭山前两日还跟我说，世子有意想让他去运业筹粮。”
王韬一愣，周瑾并未与他说过这话，运业被他们都搜刮了一遍，如今能有什么粮草。
顾之恒的话很快就追上了思绪，“最快的，便是强征西边三州百姓的粮食，生灵涂炭，无异于屠城，最后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王韬自然比顾之恒还要清楚，如今周瑾本就骂名不少，不能再多添了。
他也不想再筹划缺德事儿，毕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
两人正准备进去，忽然有将士匆匆赶来。
周瑾面色阴郁，见两人过来，招手让那位将士先说，原来是宁安来了信。
两人只好等在一边，看到周瑾读完信后，面色忽然松动了许多。
周瑾看着信中裴宁简洁的言语，又说了女儿出生的事，霎时心头犹如浓雾拨开，那些隐秘晦暗的心思，忽然就松快了下来。
他这些日子受外事所累，都有些忘记，她一向聪慧机敏，是个靠得住的坚强后盾。
王韬先开口，“世子，不知宁安那边何事？”
周瑾难得地露出一抹笑，“世子妃筹了些粮食，说是会从水路运过来。”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阖眸未再说话，只不过整个人眼见着轻松很多。
顾之恒心头明了，没有开口。
王韬机灵，喜出望外，“世子妃真是雪中送炭，世子天相吉人……”
两人走出去后，都松了口气。
才到傍晚，顾之恒听到家中奴仆过来找，他以为隋愿是有急事，连忙过去瞧。
正好看到董叔带着两个小子等他呢。
……
宁安到了五月，随着天气渐暖，更是柳媚花明，红情绿意。
隋愿接到董叔加急送来的信件，说顾之恒已经处理好那边的事儿，可以运粮过去了，不过，顾之恒说要借世子妃的名头送过去。
她捏着信发呆，借名头这事儿不难，可上辈子有裴宁送粮食这事儿么？她这辈子屯粮的事儿，也并未跟裴宁透露过。
如今再来回想上辈子，裴宁跟周瑾，比她和顾之恒还要冷淡，毕竟裴宁的改变，也只在这辈子。
但上辈子那些奇奇怪怪的消息，倒也能解释的通了，朝廷说周瑾没粮是假的，肯定是裴宁送了粮草过去，不然，周瑾怎么解决粮食危机呢？
隋愿连忙登门去找闲下来的裴宁，把自己屯粮的事儿说了出来。
两人对视间，心里多少都有些无言以对，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裴宁无奈摇了摇头：“我哪知道你会屯粮，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还瞒着我，不然我前阵子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隋愿叹了口气，不敢说什么上辈子，只能半真半假道：“我也是瞎猫撞到死耗子，本来想大赚一笔的。”
裴宁失笑，点她的额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两人商量了些细节，裴宁看着隋愿屯粮的选址，很是稀奇。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有此神机妙算，这些地方，还真没有受到战火波及。”
隋愿打了个哈哈，“我也就是乱来，运气好，运气好……”
裴宁不疑有他，在她眼里，隋愿的运气确实不错，不论做人还是做生意，从来没有亏本，她仅仅只是跟着，也受益颇多。
不过，运粮这个事儿可不能马虎，玛瑙想亲自去监督。
隋愿不放心，“你这是何必？我让柴发去也可以，何况，世子妃手里有人，世子也会派人去接手的。”
玛瑙摇头：“翡翠如今肚子又大了，这一去短时间肯定回不来，我去没关系的，那边的情况，没有比我更熟的，我能加快速度。”
